想象与联想

文艺欣赏是指欣赏者按照自己对已有事物的描述和表现,再造出这个事物形象的心理活动。通过想象和联想,欣赏者不仅在自己的头脑中再现出原作的艺术形象,而且还会以自己特殊的生活体验和艺术感受去丰富和补充原作的艺术形象。有丰富生活经验和艺术修养的欣赏者,甚至还可能发现原作中作者主观尚未意识到的生活形象的蕴涵及其社会意义。因此,想象和联想是各种文艺欣赏中不可缺少的心理要素。

由于音乐表现手段的局限性,它善于传达创作者的主观感受和感情体验,而不可能直接地把现实生活的具体形象和作者的思想观念同时以具体的音乐形式传达出来。这就需要欣赏者在欣赏过程中,通过想象和联想,来补充音乐所不能直接表达的这些方面,使我们更具体、更形象地感受和理解音乐艺术。

音乐欣赏中的想象与联想活动有以下三种主要类型:

一是由描绘性音乐所引起的联想。

第一种情形是对音乐音响的艺术模拟所引起的对相关生活形象和意境的联想。如我国的乐曲《百鸟朝凤》《空山鸟语》《鸟投林》等,外国的《云雀》《夜莺》《小杜鹃》等乐曲,因模拟了与某种特定的生活形象有密切联系的音响,使欣赏者联想到现实生活中的情景而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第二种情形是运用人的感觉器官之间的“通感”所引起的联想。在音乐

创作中有时就采用声音与视觉形象的类比手法,突出地表现在欧洲后期浪漫派、印象派和民族乐派作曲家的作品中。如我国的现代舞剧《鱼美人》音乐中,在“水草舞”中就运用了声音波浪式起伏的类比写法,与舞台上水草舞动的视觉形象相呼应,唤起欣赏者对水草舞动的视觉形象的联想。

这种视觉与听觉之间的类比联想,对于创作者来说,是把客观事物的色、形、线转化为声音,即把视觉形象转化为听觉形象;对于欣赏者来说,则是把由听觉听到的音响再转回到视觉形象中,使欣赏者能够通过声音间接地感受到某些生活中的形象。

二是由情节性音乐所引起的联想。

一些取材于文学、戏剧的标题音乐作品带有一定的情节性,例如柴科夫斯基的幻想前奏曲《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国作曲家何占豪、陈刚的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等。

我们在欣赏这类情节性标题音乐时,首先要以文学、戏剧原著的题材内容以及乐曲的标题与文学说明为根据,这样我们的想象与联想就能与乐曲特定的情节内容挂起钩来。但由于即使是这类情节性的标题音乐,也不可能把原来文学、戏剧的情节及其所描写的人物环境完全表现出来,音乐所进行的只是对情节的气氛、人物感情发展变化进行艺术概括来表现乐曲的主题思想。因此,在欣赏这类情节性的标题音乐时,欣赏者又必须根据音乐的表现规律,着重体验音乐中所表现的戏剧气氛和意境,人物的感情变化,在这个基础上来展开形象的联想。

如,交响组曲《天方夜谭》是里姆斯基根据著名的阿拉伯故事《一千零一夜》创作的,但作曲家并不企图在乐曲中具体表现《一千零一夜》中的全部故事或一个故事,他只是选取其中彼此不相关连的一些片断和画面,抓住它们给自己带来的情绪感受,塑造出一些富于东方色彩的音乐形象。《天方夜谭》全曲分为四个乐章,作者分别给每个乐章安了一个标题:

一、海洋和辛巴达的船二、卡伦德王子的叙述三、青年王子和公主

四、巴格达城的宴会,船舶撞向有青铜骑士的岩石

作曲家在乐谱手稿上加上了这样的注:“作曲者并不坚持要将任何一个神仙故事详尽地叙述出来,让听众自己去找到这个标题所暗示的形象吧。”第一乐章的标题使听众想起《一千零一夜》里水手辛巴达的故事,他出

海航行,出生入死,历尽艰险。但音乐没有描绘这些细节,只是描绘了大海和航行:平静迷人的海⋯⋯突然暴风雨袭来,波浪翻卷,黑云滚滚⋯⋯不一会风平浪息了,船再次驶向前方。

第二乐章东方风味的主题像是卡伦德王子在侃侃而谈自己惊心动魄的游历见闻:那急促的号角声似乎是不祥之兆,预告着某种意外将要发生;那阴森的伴奏音型和木管旋风似的旋律给人一种光怪陆离的印象,像是在告诉我

们卡伦德那不可思议的奇遇⋯⋯但究竟怎样的遭遇,结局又如何,这些细节, 音乐却没有描绘。

第三乐章,整个乐章充满了王子和公主这两个动人的形象,音乐中渗透出的柔情蜜意,使听众可以设想这两个年轻人正在热恋中。而从头至尾没有故事的描绘、情节的展开。

第四乐章包含了巴格达城市节日狂欢和海上风暴的场景。最后,妃子查赫拉查达与萨旦王沙赫里亚尔的主题再次出现,后者原来凶残、暴虐的音乐形象变得缓慢、柔和了,凶狠的咆哮变成了一声声长长的叹息,似乎暗示这位暴君终于被查赫拉查达打动,不再忍心把这位王妃杀死,也不再认为女人是祸水了。

如果我们听了这部交响组曲,能被它那动人的旋律、华丽多彩的配器所吸引,并得到一个五光十色、扑朔迷离的东方神话印象,并用自己的想象去补充、发挥音乐所能提供的细节,那就符合了作曲家“能使任何人联想到东方和一些神奇的故事”的创作意图了。

三是由音响感知与感情体验所引起的自由想象。

如前所说,音乐反映现实所采取的主要手段不是描绘性的,也不是情节性的,而是抒情性的,特别是在非标题性的音乐作品中,一般并没有对现实生活的形象描绘或是情节性的暗示,而主要是或完全是对作者现实生活的主观感受和感情体验的抒发,因此,音乐欣赏中的想象大都需要欣赏者凭借音响感知与感情体验,自由地展开自己的想象活动。这种想象活动,许多情况下实质上就是感情体验,或者说是感情形象的想象。

对一些无标题乐曲来说,作曲家的创作还是有明确的创作构思的,甚至是有某种题材内容做依据的,只是由于作曲家本人的意愿或是其他原因,这些创作构思很少、或完全不为人所知。在这种情况下,欣赏者的想象活动就呈现一种比较自由和随意的状态。它有时可能是随乐曲发展而展开的连贯而鲜明的形象画面,有时可能是瞬间的、片断的生活场面的显现,有时也可能只是与某些形象相关的词语或概念的想象。

无论怎样,无标题音乐所引起的想象是相当自由的,而想象的自由与随意,往往由欣赏者个人生活体验以及对音乐的感受与理解的不同而带有欣赏者个人的主观色彩,但另一方面,由于欣赏者的想象毕竟是一种再造的想象, 是再现原作品中的艺术形象的想象活动,因此,欣赏者的想象和联想活动又必然要受原作品艺术形象的制约。这正如我国著名美学家王朝闻先生所说: “虽然有的理论家说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然而,人们总不至于因为欣赏者的不同而把哈姆莱特当成堂吉诃德。”这也说明了音乐独特的个性:音乐没有固定不变的形象,音乐的形象具有多义性、不确定性和抽象性,欣赏者运用个人充分贮备的生活形象以及准确地感受与理解音乐作品的能力,形成丰富多彩的音乐想象。美国作曲家柯普兰也曾说:“重要的是每人对一个主题的表现特性有他自己的感觉,对整个乐曲也是如此。如果是一部伟大的艺术作品,别指望每次再听时,它的意思会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