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结今生

我极欣赏鲁迅,他的赤子之心,他的横眉冷对,他的俯首甘为孺子牛。但是鲁迅在今天不太有人缘儿,更多的人喜欢鲁迅的弟弟周作人:从容、

恬淡,游刃有游,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知道多少次我得唇枪舌剑和别人辩论,为了维护鲁迅:你们说他尖酸刻薄?那叫爱之深责之切!你们说他小题大作?那叫见微知著、鞭辟入里! 你们说他无情无趣?你们知不知道,鲁迅曾经半夜三更去攀厦大的围墙,只为了寄一封给许广平的信,为了让这封刚刚写好的信能被早班的邮差拿走!⋯⋯

罢了,再怎么激赏鲁迅,我也不可能和他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我只能遥遥地追慕他那管犀利无比的刀笔,如同我遥遥地追慕过飘逸不群的李白、坎

坷多思的李清照,遥遥地追慕过高举抗议之旗的左拉,追慕过人品文采都淡雅如菊的曼斯菲尔德⋯⋯

他们如今都在天上行走,我只能从字里行间阅读他们的心思,把知己之情浪掷于诗前酒后。

天独厚爱于俞伯牙与钟子期乎?让伯牙那曲《高山流水》,恰巧被砍柴的钟子期听到?使这对知音独步古今。天独钟情于李白与杜甫乎?让这两个才华盖世的大诗人竟生于同一个时代,并且惺惺相惜,可以“醉眠秋共被, 携手日同行”(杜甫:《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

回过神来,我注视周围,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同事、我的邻人⋯⋯ 我每天都在和他们打交道,抬头不见低头见,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柴米油盐酱醋茶,上班看报、下班吃饭。“老张,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呵!”“妈, 我的手套怎么又找不到了?”寡淡无味的对话包围着自己,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凡地过去。心灵深处的东西仿佛永远无从言说,无人言说,你的知音活在过去、生在未来。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悲恸,哭不出的痛楚!

单位里,有一个喜欢插科打诨的女孩,平日也就是淡淡地相识。一天, 很晚才把案上的工作做完,饿得等不及回家吃晚饭,便去了附近的快餐店。恰巧她正一个人低着头吃饭,我们便坐在一起聊起天来。快餐店里人很少, 天已经黑了,浓黄色的灯光笼在小桌上,渲染出一份沉重的暮色。她刚从北戴河的海边归来,大海给了她许多精彩的感悟,她娓娓道来⋯⋯

那顿快餐,我们几乎“吃”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店里的小姐很客气地问: “你们用完了吗?”我们才惊觉,夜早已深了,人家要打烊了。

那一次,我们聊得很深。而且惊讶地发现,看似反差很大的我们,竟是那么投缘。后来,我们也并没有成为同进同出的密友,仍是见面淡淡地打个招呼,也仍是在人前彼此开着玩笑。但我们偶然碰在一起的眼神,多了一份心照不宣,多了一份肝胆相照。我们知道,如果什么时候有了难处,彼此一定会援手相助。

这件事使我再打量周围时,目光温柔了许多。不能说你碰到的每一个人, 都会与你相知,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世界上其实你并不一定真的那么孤独。你渴望的“钟子期”,可能就在你的身边。而且,你有没有用心灵去倾听耳畔“俞伯牙”的琴声呢?你有没有准备好自己去做别人的“钟子期” 呢?

生命中的缘份,越是在身边,越不容易发现,不容易被珍爱。友情如此,亲情更是如此。

在老天的精心安排下,让我们和我们的父母不仅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更缘结今生,成为父子、母女、兄弟、姐妹。有一句老话:“修百年才能同舟, 修千年方能共枕”。这是在说,能够成为一家人,这份缘是多么珍稀,多么来之不易。

我们总是抱怨自己的不被理解,抱怨父母的唠叨,那么,你有没有试着去了解你的父亲,喜欢说笑话的他,为什么总是在酒后沉默?有没有试着去问问你的母亲,为什么总是喜欢哼唱那首三毛作词的《橄榄树》?

前年,我去日本,在东京的一个朋友家中住了一夜。日本人的房子像是纸糊的,充满小心翼翼的味道。她的房间中最触目的,是她母亲的遗像,遗像放得很大很大,她母亲好像可以看清那小小纸房间的每个角落。朋友的女

儿五岁了,穿着小和服,跳日本舞给我看。孩子玩的积本撒落在榻榻米上, 我的朋友一边收拾,一边说着她母亲的事情,神情很是落寞。自从上大学离开母亲之后,她东奔西忙,很少回家。总觉得母亲年纪不算大,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一起。谁知,某一天就接到了一封电报,说母亲已经过世了—— 晴天霹雳把她打得痛不欲生。她在日本过得很好,“但是,我已经不能孝敬我的妈妈了!”

“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样的悲恸,是痛彻千古的。

女作家张洁,在母亲死后写了一本书,书名很长:《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去了》!

她将母女之缘一语道破: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

走进家门,拥抱一下世界上最疼爱你的那两个人吧——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感动,他们会把这一刻收藏在记忆的最深处,受用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