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字街头英雄且慢远去

几乎每个孩子,都是英雄崇拜者,都有过当英雄的梦想。

我们小时候,好像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董存瑞、黄继光、雷锋、王杰、欧阳海、刘胡兰、向秀丽、麦贤得,从课本和小人书上徐徐向我们走来,让我们摩拳擦掌,很想有机会前赴后继一下。堵枪眼、炸碉堡什么的,随着珍宝岛保卫战、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结束,机会越来越渺茫,但是,拦惊马、救落水儿童等壮举,在理论上还是有可能性的。

那时候,在我所在的城市沈阳,马车还可以大摇大摆地踢踏于大街小巷。上学和放学的时候,马车们随时都会从我的身边走过,高头大马喷着响鼻, 钉着金属马掌的马蹄“得得”地敲在柏油马路上,那一种清脆悠扬让人百听不厌。

我看得出了神,便做起了我的英雄梦:

⋯⋯马忽然受了惊,疯跑起来,而前面就是小学校,同学们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拽住马缰绳,身体被狂奔的惊马拖曳在地上,五米、十米、五十米、二百米⋯⋯终于在距惊慌失措的小同学一步之遥的地方,惊马无奈地停了下来,喘着粗气,而我也已昏死过去⋯⋯

这样荒唐的想象不止出现过一次,其实都是从当时报上描写英雄人物的经典场面中复印下来的。

十来岁时的我非常瘦小,如果真的去拦惊马,一定无异于螳臂当车。事实上,就是在想象中,我也是两股颤颤、后脖梗发凉。但是,这事儿要是真让我碰上了,我担保我一定会舍命冲上去。因为,那时候英雄的感召力不可阻挡,当英雄的诱惑太强烈了!

如今,英雄辈出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英雄仿佛仅仅活在过去的战火里, 活在舶来的动画片中。孩子们现在熟悉的英雄形象,是宇宙英雄奥特曼,是功夫片明星成龙,是美国大片中的国际间谍⋯⋯甚至,一些人在谈及过去的英雄时,还带上了点儿嘲弄的口吻,用一种精明到家的口气说:那会儿,人真是冒傻气呵!

比如,当年黑龙江知青金训华,为了在洪水中抢救国家的粮食,英勇献身,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后来,人们开始反思:为了几袋粮食,搭上一条年轻的生命,究竟值还是不值?

西安的大学生张华,抢救了一个老农民,自己却再也没能醒来。此举引来一场热烈的争论:是一个大学生的价值更高,还是一个老农的价值高,这样的以命换命是不是太鲁莽轻率了?

时间长了,我们活得精明了,会算计了,权衡值还是不值,成了我们一切行动的准则。而英雄的身影正渐渐远去、渐渐模糊,我们似乎进入了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舍己救人、见义勇为、铁肩担道义、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种种曾经让我们热血如沸、豪气冲天的英雄气概,似乎仅仅成为一则则陈旧的笑柄,留在人迹冷落的博物馆的展柜,积满了岁月的尘土。仿佛听到一声号令,“遍地英雄下夕烟”,英雄一霎时都不见了。难得出现个把有英雄气概的人,也被人们疑疑惑惑地注目

着:这人是不是有病了?

当年为抢出粮食而献身的英雄,的确令人扼腕痛惜。由于那个岁月对人的生命的轻视,使纯洁的英雄主义,使年轻的英雄轻易地遭到摧残。但是, 如同不能倒洗澡水时把婴儿一同倒掉一样,我们不能在否定那个荒唐岁月的同时,把英雄主义一同抛弃。救死扶伤、扶危济困、见义勇为等英雄行为, 永远是一个健康社会的良心所在,永远是一个人完善人格的最高追求。

说到权衡值还是不值,我们不能忘记匈牙利诗人裴多菲那首著名的小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生命诚然宝贵,但在这个世界上,依然有值得我们献出宝贵生命的事物: 自由、正义,也包括舍己救人。在面对英雄壮举时,我们很难用市俗的标准去做价值判断。俄国十二月党人身为贵族,却为农妇的解放宁愿终生苦役; 渣滓洞中心革命烈士,为了不出卖同志,宁愿自己抛头洒血;⋯⋯在他们面前,“值还是不值”,——我们还能问得出口吗?

英雄且慢远去——英雄主义,是一个民族的脊梁。抽去了英雄主义的民族,将变得瘫软无力、不堪一击!

看来,有病的不是英雄,而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