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在天空的笑容

那天她穿着臃肿的太空服,可还是显得挺苗条。她和她的七个伙伴一起走过欢送的人群。她舒展地笑着,向全世界招着手。她的笑容灿烂而又温厚, 像个自信的妈妈,也像个和蔼的老师。事实上,她真的是个中学老师,也真的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在深情地看着她,他们为她自豪。

她叫麦考利芙,将成为美国第一个飞往太空的女性,她走上了“挑战者” 号太空船。太空船在电视的慢镜头里升起来,仿佛很慢很慢——其实仅仅是一瞬间,像动画片里常常有的恐怖情节一样,“阿里亚娜”号突然在一团火光中迸裂成了碎片⋯⋯

我和全世界的人们一样,那一瞬间正在电视机前。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这不可能是真的!载人飞太空,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呵!难道麦考利芙和她的同伴就这么和“挑战者”号一起灰飞烟灭了吗? 她的笑容好像还定格在电视屏幕上呢?就在几分钟以前呵!

现场的人们仰望浓烟密布的天空,欢乐的表情硬生生地被一只巨灵之掌恶狠狠地抹去,他们用手捂住眼睛,不忍去看、去想⋯⋯

麦考利芙刚刚被全世界熟悉了一分钟,就带着永远的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本来可以不必冒这个险的。

想想看,一个受人尊敬的中学女教师,一个美满温馨的四口之家,闲下来她可以读读书、看看报,去超级市场买回几大袋五颜六色的食品,在饭桌上气恼地讲起班上某个捣蛋鬼今天把一个女生给捉弄哭了⋯⋯我猜她偶尔会在厨房里忽然停下手中的切菜刀,抚弄着圆鼓鼓的洋葱头,望着天空发呆, 有一种想飞、想跳跃、想叫喊,甚至,想写一首诗的冲动,这种冲动令她吃惊且害羞。她怔怔地想念着一个她从没去过的地方,那地方好像有某种声音在轻轻地喊她的名字,那也许是大洋深处,也许是高山之巅,也许是原始森林⋯⋯孩子们放学了,冲进来喊她“妈咪”,她惊觉了,摇摇头,嘲笑自己的荒唐。

我想,每个人在一生中总会闪过几丝这类“荒唐”的幻想吧!但是麦考利芙的幻想居然有了实现的可能。她发现了太空训练班招生的启事,并且真的成了其中一员。她决定去报名的那一刹那,可能会喃喃自语:原来,我想念的是和星星一起飞舞的地方!

事实上,麦考利芙的平凡一如你我。只是,她紧紧抓住了从她生命深处冒出的那股冲动:探索我所不了解的领域,去我似乎不可能去的地方,在人类足迹不曾到过的荒漠里,插上自己的生命之旗。

这样的事,当然也是一种生命的冒险。麦考利芙受的太空训练早就告诉了她这一点。但是她义无反顾,用她凝结在天空的微笑激励着后来者的脚步。

人类正是这样一步步地前赴后继着。

中国古代无数诗人写下他们像鸟儿一样飞翔的梦想,但是只有一个人把一对自己制造的巨大翅膀绑在身上,并且从山顶像鸟儿一样俯冲下去⋯⋯全世界都记住了他,前赴后继的人们终于发明了飞机,使我们可以真实地像鸟儿一样在天空自由翱翔。

没有这些先躯者的“一时冲动”,我们不会有现在这样辽阔的视野,不会有飞机、远洋客轮,不会发现新大陆,不会发明抗菌素和免疫疫苗,不会清晰地看到月球和火星上的尘土与岩石,不会了解喜马拉雅山山顶的积雪和马里雅那海沟的深海微生物,不会明白这世界是多么广袤、神秘而深不可测⋯⋯

生命的价值不取决于你活了多久。对于麦考利芙,那一分钟便是永恒, 便代表着人类向着未知又走出了艰难的一小步。她从生命的平原走上了生命的顶峰,这顶峰不仅属于她自己,也属于整个人类。累积着无数这样的生命峰顶,人类才一石一木地铺就了自己的生命的高原,一步步地超越自己,走到了科学进步、文明昌盛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