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学院

此后的三个星期,绿山墙里忙忙碌碌,因为安妮要到女王学院去上学了。有不少的针线活要做,有许多事情要商量,要料理。安妮的全套用品备得很充分,而且都很漂亮,因为那都是马修一手操办的。玛丽拉破天荒第一次对马修置办的东西或建议没有提出反对。甚至,有天晚上,她抱着一堆精致的淡绿色布料上了东山墙的房间。

“安妮,这段料子可以给你做件漂亮的淡色裙子。我觉得你其实并不真的需要它,你已经有很多好看的紧身上衣了。不过我想,你在镇上,如果哪天晚上有人邀请你去什么地方的话,比如说晚会,也许你希望穿上件真正时髦的衣服。我听说简、鲁比和乔西都有她们所说的‘晚礼服’,我可不想让你落在她们后头。上个星期我让阿伦太太帮我在镇上选了这块布料,我们要请埃米莉·吉利斯替你做。埃米莉很有品位,谁做的衣服都不如她做的合身。”

“哦!玛丽拉,它太可爱啦!”安妮说,“太谢谢您了,我都不敢相信您对我这么好,这让我觉得离开更难受了。”

安妮去镇上的日子终于到来了。9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她含泪同戴安娜道别,而同玛丽拉的道别则非常理性,没有泪水,至少在玛丽拉这方面是这样的。然后,她就和马修驾着马车出发了。

不过,当安妮走后,戴安娜便擦干眼泪,和她的几个在卡莫迪的表兄妹去白沙镇参加海边野餐了,在那里她强忍伤心,玩得还算愉快;而玛丽拉整整一天都感到心痛,这种痛楚灼烧着她,折磨着她,就连不断滚下的泪水也无法将它驱走。

安妮和其他的阿丰利学生都到了城里准备上学,第一天忙碌兴奋地过去了,见了新同学,看见教授们分别组成了班级,斯塔西小姐建议安妮上一类班。吉尔伯特也作了同样的选择,这就意味在一年之内取得教师执照,也意味着更多更艰苦的学习任务。

简、鲁比、乔西、查利、穆迪没有这种野心,他们对参加二类班已经很满足了。安妮发现自己和50个学生坐在一起,除了一个高个子、灰头发的男孩子以外,她一个都不认识,她感到可怕的孤独感。

那天黄昏时分,安妮独自站在寝室里,越发感到孤独了。简她们几个在城里都有亲戚,所以不能和安妮住在一起。约瑟芬·芭里小姐让安妮住到海滨森林去,但那里距学院太远,所以她没有去,于是芭里小姐就为她找了个公寓。马修和玛丽拉也曾嘱咐安妮请芭里小姐给找个合适的住所。

“开办这所供膳食的宿舍的,是一位家道中落的贵妇人。”芭里小姐解释道。“她的丈夫是个英国军官,她在接受寄宿生方面是非常谨慎的。住在她的家里,安妮不会遇到任何讨厌的家伙。伙食不错,房子就在学校附近,在一个安静的地区。”

可是这并没有减轻初次袭上安妮心头的思家之苦,她忧郁地打量着她那间狭小的屋子,屋子里放着小铁床架子和空荡荡的书架,四壁糊着灰暗的墙纸,没有挂什么图画。她想起自己在绿山墙农舍的那间亮堂堂的小屋子,喉头哽咽得很厉害。

在那里她可以愉快地意识到屋外有一大片静谧的绿色草木,花园里长着可爱的豌豆,月光倾泻在果园里,斜坡下的小溪水声潺潺,小溪那边云杉的树枝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辽阔的夜空中群星闪烁,戴安娜窗口的灯光透过树木的缝隙忽明忽暗。现在她的窗外是一条坚硬的街道,网状的电话线遮住了天空,外乡人的脚在路上行走,1000盏电灯闪烁在外乡人的脸庞上。她知道自己快要哭了,便拼命忍住。

要是乔西·派伊在那一刻不来,泪水真的会哗哗地淌个不停。安妮一见到自己熟悉的面孔顿时快活起来,使她忘了自己与乔西之间并没有多少交情。可是即使来的是区区的乔西,她也是阿丰利生活的一个部分,是受欢迎的。

与其和乔西·派伊在一起,还真不如自己一个人哭好呢!安妮刚一冒出这个念头,简和鲁比也进来了,两个人都把粉色和火红色的女王学院丝带得意地佩戴在大衣上。乔西因为不爱跟鲁比讲话,一下子老实了很多,变得安静起来。

鲁比看到桌上摆着女王专科学院的日程表,希望知道安妮是否打算争取获得金质奖章。

安妮的脸红了,她承认自己正在考虑这件事情。

“噢!这使我想起来了,”乔西说,“女王学院终于要得到一份艾弗里奖学金了。今天才得到消息,是弗兰克·斯托克利告诉我的,他的叔叔是学校董事会的董事,你知道。这消息明天将在学校公布。”

艾弗里奖学金!安妮觉得心跳加快了,她的雄心壮志立刻如魔术般胀大了,乔西告诉她这个消息之前,安妮的最高理想也不过是拿省里的教师资格,一年结束一类班的学习,或者再拿个金质奖章!

但现在,乔西的话音未落,安妮却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得到了艾弗里奖学金,正在雷德蒙德大学里学习,穿着袍子、戴着学士帽毕业了。雷德蒙德大学在英格兰,安妮感觉此时此刻,她的脚已经落在了家乡的石南丛里。

安妮的思乡病好了,每周末回家一次起了很大的作用。天气挺暖和,阿丰利的孩子每个星期五晚上都可以从新铁路线到卡莫迪去,戴安娜和其他几个年轻人就在那儿等他们,然后他们走回阿丰利。

吉尔伯特·布莱思几乎天天和鲁比·吉利斯一块儿走,还为她拎书包。鲁比是个非常俊俏的姑娘,她有一双明亮的蓝色大眼睛,皮肤白皙,身材丰腴,引人注目。她很爱笑,开朗乐观,性情温柔,尽情地享受着生活中的乐趣。

“怎么也想象不出吉尔伯特的喜好是什么。”简小声地对安妮说。其实,安妮也是这么想的,但她还是不好意思开口同吉尔伯特说话。不过,安妮经常不由得想到,如果能和吉尔伯特这样的朋友在一起开开玩笑,谈论一下读书、学习和将来的事情,该有多么惬意呀!

在学校中,一小圈朋友渐渐地被吸引到了安妮身边,她们和安妮一样爱思考,想象力丰富,具有远大的抱负。

圣诞节休假一过,阿丰利的学生们都投入到了学习之中,每逢星期五便不再回家了,学生们也都根据各自的能力和兴趣聚集起来,各个班级也形成了相应的个性和特色。虽然学生们谁也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终是事实。

可以说金牌的候选人基本上确定为三个人,吉尔伯特·布莱斯,安妮·雪莉,路易丝·威尔逊。艾弗里奖学金的竞争者有六个人,他们实力都很相当,谁胜谁负结果难以预料。

安妮埋头学习,刻苦而踏实。她和吉尔伯特的竞争仍然像在阿丰利那样的激烈,不过班上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而且,不知怎么的,竞争中已没有原先那种苦味了。安妮不再为了击败吉尔伯特而取胜,她为了能战胜任何值得较量的对手而感到自豪。成为赢家固然是有意义的,即使失败了,她也不再认为生活是不堪忍受的了。

尽管功课繁重,同学们仍能找到寻欢作乐的机会。安妮很多的空闲时间是在“山毛榉山庄”度过的,她星期天通常在那儿吃午饭,并和芭里小姐一起去教堂。芭里小姐逐渐变老了,她自己也这么承认,可是她的黑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她讲话时的充沛的活力也丝毫没有减退。但是,她从来不讽刺挖苦安妮。对于这位苛刻的老小姐来说,安妮一直是最受青睐的。

几乎没有人感觉到,春天就已经降临了。阿丰利枯干的荒地上,残雪还没褪尽,五月花已经悄悄探出了粉红色,山谷里已经透出了绿色的诗意,但在夏洛特镇,疲倦的学生们却只想着、谈论着考试。

“看上去好像学期并不会这么快就结束,”安妮说,“哎!去年秋天时觉得前面的日子似乎很长,整个冬天都在上课、学习。现在我们来到了这里,下个星期就要考试了。姑娘们,有时候我觉得那些考试意味着一切,但是当我看着那些栗子树上绽出的大嫩芽和街道尽头弥漫着的蓝色雾气时,我又觉得它们好像并没那么重要了。”

顺道来看望她的简、鲁比和乔西不以为然。对她们来说,即将到来的考试一直很重要,比那些栗子嫩芽或五月烟雾重要多了。当然安妮绝对会通过考试,因此她可以小视这场考试,不过当你的所有前程全都取决于考试,姑娘们真的都这么认为时,你就无法泰然自若地等闲视之了。

“这两个星期我瘦了七磅。”简叹了口气说,“怎么给自己吃宽心丸也是白费,还是放心不下呀!如果整个冬天都勤奋学习,而且还花了不少钱,结果仍没取得证书,那可就糟了。”

“我可不在乎。”乔西插嘴道,“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一次,反正我家允许我这么做。安妮,我听弗兰克说,特里梅教授认为金奖肯定是吉尔伯特的了,而艾弗里奖学金好像非埃米莉·克莱莫属呀!”

“这让我明天难受透了,乔西,”安妮笑了,“我现在都能感觉到绿山墙那儿,紫罗兰都已经染紫了下方的山谷,小蕨草的脑袋已经探出了‘情人小径’,我能不能拿奖学金已经没什么关系啦!我已经很尽力了,我渐渐开始明白什么叫‘竞争的快乐’了。女孩子们,甭提考试啦!看看房子上面淡绿色的弧形天空,想象一下阿丰利的紫色山毛榉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你准备穿什么衣服参加毕业典礼,简?”注重实际的鲁比问道。

简和乔西立刻同时做了回答,然后她们岔开话题,围绕着无关紧要的衣服款式问题进行了喋喋不休的讨论。

可是安妮却将两肘搁在窗台上,两只紧握着的手托住她那柔软的面颊,充满梦幻的大眼睛漫不经心地望过窗外城市的屋顶和塔尖,凝视着夕阳西下的天空上那片壮丽的半圆形晚霞,用年轻人特有的乐观情绪编织着她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光辉前程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