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参加茶会
一个星期六的早晨,她手中拿满了绚丽的树枝像跳舞一般进了屋子,“我真开心自己能活在10月的世界呢!要是日子只是从4月溜到11月,那该多讨厌啊,您说呢?看这些枫树枝,它们会让你颤抖吗?颤抖几次?我要用它们装饰房间呢!”
“杂乱的东西,”玛丽拉说,她没有经过良好的审美训练,“你屋子已经被这些屋外的东西弄得乱成一团啦!安妮,卧室是用来睡觉的。”
“哦!也是做梦的地方,玛丽拉。你知道,要是房间里有许多美丽的东西,梦就会美好得多。我要把这些树枝插在那只旧的蓝壶里,把它放在我的桌子上。”
“你得留神别把树叶撒得满楼梯都是。今天下午我要到卡莫迪去参加一个资助小组的会议,安妮,天黑前如果回不来,你就得替马修和杰利把晚饭准备好。你可以叫戴安娜来和你在一块儿玩,一起喝茶。”
“我完全可以想象我坐在桌子旁主人座位上倒茶,”安妮如痴如醉地闭上眼睛说,“然后问戴安娜要不要加糖!我知道她不要,可是当然啦!我还是要问她,就像我不知道一样。然后竭力劝她再吃一块水果蛋糕和一份果酱。哦!玛丽拉,单单想到这件事,我就感到非常激动。她来的时候,我可以领她到客房里去脱帽子吗?然后再到客厅入座?”
“不可以。你和你的伙伴待在起居室就可以了。不过起居室壁橱的第二格还有半瓶木莓甜酒,是前几天教堂音乐会上喝剩的。要是喜欢,你和戴安娜可以拿来喝,可以同吃一块甜饼。我想马修可能要晚些回来吃茶点,他正忙着装土豆上船哩!”
安妮飞奔下山谷,跑过“森林女神的水泡”,上了云杉小道,直向果园坡请戴安娜来吃茶点。结果,玛丽拉刚驾车上卡莫迪,戴安娜就到了。她穿着件第二好的衣服,完全是一副应邀赴茶点的架势。平时,她往往是不敲门就进厨房的,可这一次,她一本正经地先敲敲前门,安妮也穿上自己第二好的衣服,同样一本正经地开了门。两位小姑娘非常严肃地握了握手,像是两个从未谋面生人似的。这种不自然的严肃神态一直延续到戴安娜被领进东山墙,脱下帽,然后到起居室正襟危坐了10分钟。
“你妈妈怎么样?”安妮礼貌地问,就像她早晨没看见芭里夫人精神抖擞健康良好地在摘苹果似的。
“她很好,谢谢。我猜卡思伯特先生下午要把土豆送到百合沙滩吧!对吗?”其实戴安娜早晨是坐着马修的手推车到哈蒙·安德鲁斯家的。
“哦!是的,今年我们的土豆长得很好。我希望你爸爸的收成也不错。”
“非常好,谢谢。你们的苹果已摘下很多了吗?”
“哦!非常多。”安妮说着便跳了起来,这时她已经将自己应表现出的高贵、尊严忘得一干二净。“我们出去到果园摘些红扑扑的甜苹果吧!戴安娜。玛丽拉说我们可以把树上剩下的都摘下来吃。玛丽拉是个非常慷慨的人。她说我们喝茶的时候可以吃水果蛋糕和樱桃果酱。不过,告诉客人你准备给他们吃些什么,是很没礼貌的,所以我就不告诉你她说我们可以喝些什么了。不过,它是以‘R’和‘C’开头的,而且它是鲜红色的。我喜欢鲜红色的饮料,你呢?它们的味道要比其他颜色的饮料好上两倍。”
果园里,她们坐在那儿吃苹果,说话,戴安娜有许多关于学校的故事要告诉安妮,她不得不和格蒂·派伊坐在一起,她不喜欢格蒂的铅笔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用戴安娜的话说,这真使她,戴安娜,毛骨悚然;鲁比·吉利斯用魔法去除了所有的疣子,这事绝对可靠。她用的是来自“小湾”的老玛丽·乔给她的一块有魔力的鹅卵石,你只要用那鹅卵石摩擦疣子,然后在一个新月之夜,把它从左肩上扔到背后,你的疣子就会全部消失了。查利·斯隆的名字和埃姆·怀特的名字被人一起写到了走廊的墙上,埃姆·怀特对此万分恼火;萨姆·博尔特在课堂上“顶撞了”菲力普斯先生,菲力普斯先生抽打了他一顿,后来萨姆的爸爸赶到学校,威胁菲力普斯先生说,看他敢不敢再动他孩子一根毫毛。
但安妮不想听这个人的事情,她急匆匆地跳起来,说要进屋去喝点木莓甜酒了。
安妮朝食品柜的二层看,但是那儿什么也没有,她又看第一层,第一层架子的后面放着个瓶子,安妮把瓶子拿下来,放在桌子上的大杯子旁,“喏!戴安娜,喝吧!”她礼貌地说,“就这么多了,我已经吃过苹果了,我不想喝了。”
戴安娜倒了一杯出来,惊叹地望着鲜红的色彩,然后优雅地吮吸着。
“这是非常好喝的木莓甜酒,安妮,”她说,“我以前从不知道木莓甜酒是这么好喝。”
“你喜欢喝,我真高兴。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吧!我要出去生火了,一个人当家,脑子里就会有好多责任,是不是?”
当安妮从厨房回来时,戴安娜正在喝第二杯甜酒;接着,在安妮的再三恳求下,她没有特别反对地又喝下了第三杯。那杯子那么大,很显然,木莓甜酒的味道太棒了。
“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东西了,”戴安娜说,“比雷切尔太太做的还好喝,虽然她那么会吹牛,味道一点儿也不像她的那种。”
“我想玛丽拉的木莓甜酒可能比雷切尔太太的好得多,”安妮真心诚意说。“玛丽拉的烹调手段是出了名的。她正在试着教我做菜,可是我老实告诉你,戴安娜,这是一件困难的工作。烹调术里没有一点想象的余地,你不得不照章行事。最近一次我做蛋糕忘了把面粉掺进去。当时我正在想一段关于你和我的最最动人的故事,戴安娜。我的故事里你正出天花,病得实在不轻,别人都已放弃救你了,可我勇敢地来到你的床前,想救你一命。”
“后来我自己染上了天花,死了。我被葬在坟地里那些白杨树下。你在我的坟前种了一株玫瑰,用你的泪水浇灌它。你永远,永远忘不了自己年轻时的朋友,是她为了救你,自己献出了生命。这果真是个哀怨动人的故事,戴安娜。我和着蛋糕的料,泪水从面颊上滚滚流下。可我把面粉给忘了,蛋糕彻彻底底做不成了。你也知道,做蛋糕怎么能不放面粉呢!玛丽拉生气极了,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哟!戴安娜,你这是怎么了?”
戴安娜晃晃悠悠地立起来,双手捂着头,又坐了下去。
“我,我难受极了,”她说话有点口齿不清,“我,我得马上回家了。”
“噢!没喝茶别回家,”安妮失望地叫道,“我马上就做好,我就去把东西摆好。”
“我得回家了。”戴安娜重复了一遍,有点迷糊,但是很坚定。
“不管怎么说,吃点东西。”安妮哀求着说,“吃点水果蛋糕和果脯吧!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就好了,你哪里难受?”
“我要回家。”戴安娜说,这是她所有的话了。
安妮徒然的恳求白费了。
“我从没听说过客人没喝茶就要走的,”她伤心地说,“戴安娜,是不是你真的得了天花呢?要是真的,我就去服侍你,你相信我吧!我不会抛弃你的。但我真希望你能喝茶,你哪儿觉得不舒服?”
“我头晕。”戴安娜说。
实际上,她走起路来也是晕晕乎乎的。安妮含着失望的泪水,取来戴安娜的帽子,一直和她走到芭里家院子的栅栏处。然后她一路哭着跑回了绿山墙。她伤心地把吃剩下的木莓甜酒放回了食品室,接着又为马修和杰利准备好下午茶,而做这一切时,她已是兴致索然。
第二天是星期天,倾盆大雨从黎明一直下到黄昏,安妮呆在绿山墙没有出门。星期一下午,玛丽拉叫她去雷切尔太太家办件事。没过一会儿,安妮便泪流满面地沿着小路飞奔了回来。她冲进厨房,痛苦地将脸朝下扑倒在沙发上。
“安妮,出什么事儿了?”玛丽拉惊慌地问,“我希望你没再一次得罪雷切尔夫人。”
安妮没回答,随之而来的是如暴风雨般的呜咽与眼泪。
“安妮·雪莉,我问你话时你得回答。立刻坐起来,告诉我你哭什么。”
安妮坐了起来,一脸悲壮的表情。
“雷切尔太太去芭里家了,芭里太太今天很不好呢!”安妮痛哭着,“她说我星期六把戴安娜灌醉了,很不体面地把她送回家了。而且她还说,我彻头彻尾是个坏东西,邪恶的小姑娘,她再也不会让戴安娜和我玩儿了。噢!玛丽拉,我很悲痛呀!”
玛丽拉既吃惊又茫然地瞪着她。
“把戴安娜灌醉了!”等能够开口的时候,她说道,“安妮,是你疯了,还是芭里太太疯了?你给戴安娜吃什么来着?”
“除了木莓甜酒,什么也没有,”安妮泣不成声地说。“我从没想到木莓甜酒会使人喝醉,玛丽拉,即使像戴安娜那样喝满满的三大杯,也不会醉倒。哦!这听起来多么,多么,像托马斯太太的丈夫!但是,我并不是有意让她喝醉的。”
“醉不醉的,胡说什么!”玛丽拉说罢大步朝起居室食品柜走去。她一眼就认出搁板上瓶子里装的是她自家酿的葡萄酒,存了三年了。这时候玛丽拉猛地想起,那瓶木莓甜酒她早已存到地窖里去了,并不像她告诉安妮的那样,还在食品柜里。
她手拿着酒瓶回到厨房。尽管她竭力克制,脸孔的肌肉还是抽搐着。
“安妮,你真是个招祸的天才。你给戴安娜喝的是葡萄酒,而不是木莓甜酒。你自己就不知道这两种酒不一样吗?”
“我没喝过,”安妮说,“我以为那是甜酒呢?我本想好客点,戴安娜结果就生病回家啦!芭里太太跟雷切尔太太说,她醉啦!她妈妈问她出什么事的时候,她就光傻笑,然后就去睡觉了,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她妈妈闻到她满嘴的酒味,知道她喝醉了。昨天她头痛了一天。她妈妈说我肯定是故意干的。”
“我认为她最好还是惩罚戴安娜,她太贪嘴了,竟然不看看是什么酒,就喝了三大杯,”玛丽拉立刻说道,“天哪!即使是甜酒,那么大的三杯酒也够她难受的了。好了,好了,孩子,别哭了。我对发生了这种事感到很遗憾,但是我觉得这不该怪你。”
“我要哭,”安妮说,“我的心都碎了,命运都在和我作对,玛丽拉,戴安娜和我永远分开了,噢!玛丽拉,我们刚发誓要结成朋友的时候我就梦见过这种结果啦!”
“别傻啦!安妮,芭里太太知道这事儿不怪你,以后会想明白的,我猜她以为你只是开了个愚蠢的玩笑呢1你最好今天去一趟,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想到要面对戴安娜生气的妈妈,我实在没有勇气,”安妮叹口气说,“我希望你去吧1玛丽拉。你比我有身价多了。可能你的话比我的话容易让她听得进。”
“好吧!我去,”玛丽拉说,想到这么办或许要明智些。“不要再哭了,安妮。情况会恢复正常的。”
玛丽拉从果园坡回来时,就改变了她的想法,不认为情况会恢复正常了。安妮正盼着她回来,赶紧奔到走廊门口迎接她。
“嗯!玛丽拉,我从你脸上看得出来,你这次去没有成功,”她悲伤地说。“芭里太太不会原谅我了吗?”
“芭里太太真是的!”玛丽拉气愤地说,“从没有见过像她这样不讲理的女人。我跟她说,这压根是误会,不能怪你,可她就是不相信我。她一个劲怪罪我的葡萄酒,怪罪我老说自己的酒丝毫不会伤人。我清楚告诉她,哪有一下子就喝三大杯不醉的?要是我有个贪嘴的孩子,我就会狠狠揍她一顿屁股,让她清醒清醒。”
玛丽拉心烦意乱地冲进厨房,把那个六神无主的小姑娘丢在了门廊上,没一会儿,安妮光着脑袋就冲进了寒冷的10月的夜晚。低垂在西边树林上的苍茫的月亮照亮了小路,安妮坚定地穿过已经枯干的苜蓿田,过了独木桥、云杉林。芭里太大听见怯怯的敲门声,她打开门,发现这个嘴唇发白眼睛灼亮的求情者站在门口。
她板起了面孔。
“你想做什么?”她傲慢地说。
安妮握住双手。
“哦!芭里太太,请原谅我。我不是故意想灌醉戴安娜的。我怎么会呢?请你想想吧!如果你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善良的人收养了你,而你在这个世上就只有一个知心朋友。你觉得你会故意把她灌醉吗?我以为那只是木莓甜酒。我确信无疑那就是木莓甜酒。哦!请别说你再也不让戴安娜和我一起玩了。如果你这么说的话,你会给我的生命蒙上一层愁苦的阴影。”
这番话可以在转瞬之间打动好心肠的雷切尔夫人,但是对芭里夫人却不会有什么作用,相反,反而激怒了她。她觉得这孩子夸大的用词和戏剧性的姿势都是在故意戏弄她,她冷酷地说,“我不觉得你和戴安娜交往很合适,你得回家去,学规矩些。”
安妮的嘴唇颤抖了。
“你可以让我和戴安娜见一面,说一声永别吗?”她恳求道。
“戴安娜和她父亲一起到卡莫迪去了,”芭里太太说着,走进去把门关上了。
安妮在绝望之后平静了下来,回到绿山墙农舍。
“我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她对玛丽拉说,“我亲自去见了芭里太太,她对我十分无礼。玛丽拉,我认为她不是个有教养的人。除了祷告没别的办法了,而且我也不指望祷告会有什么用,玛丽拉,因为我不相信上帝对芭里太太这样固执己见的人会有什么办法。”
“安妮,你不应该这样说话,”玛丽拉责备说,她竭尽全力克制心里越来越浓的笑意,的确是这样,晚上她跟马修谈起这件事的时候,为安妮的烦恼纵情大笑了一场。
但是上床前她来到了安妮的房间,发现这孩子已经哭着睡着了,脸色隐约有种奇怪的柔和。
“可怜的小家伙,”她悲哀地说,从孩子泪迹斑斑的脸上拂去几缕头发,然后弯下身子吻了吻枕头上那张红扑扑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