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前去抢救
所有的大事和所有的小事都是密切相关的。乍看起来,某个加拿大总理决定将爱德华王子岛纳入他的一次政治性视察的范围,似乎不会和绿山墙农舍的小姑娘安妮·雪莉的命运有多大关系。但实际却正好相反。
1月份,总理来了。他来是因为夏洛特镇举行的群众集会,他要在会上向他忠实的支持者和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反对人士发表演说。阿丰利的大多数人都支持总理的政治立场,所以在开会的那天晚上,几乎所有的男人和大多数妇女都到30英里开外的镇上去了。
于是,当玛丽拉和雷切尔太太高兴地去参加集会时,安妮和马修也喜气洋洋地待在厨房里。马修在沙发上对着《一个农民的宣言》打瞌睡,安妮则勤奋地在桌子边学习,尽管她不时地满怀渴望地扫一眼钟架,那儿正摆着一本简·安德鲁斯借给她的书,简信誓旦旦地说这书会让人颤抖个不停,安妮的手指总想伸过去,但这样也就意味着明天吉尔伯特就胜利了,她背过身子坐下来,开始想象那儿根本就没有书。
“马修,你上学的时候,学过几何吗?”
“嗯!没有,我没学过。”马修从瞌睡中惊醒过来说道。
“我希望你学过,”安妮叹了一口气,“因为那样的话,你就会同情我了。如果你从没学过几何的话,严格地说来,你就没法同情我了。它正在给我的生活蒙上阴影。我在这方面真是个笨蛋,马修。”
“嗯!我不知道,”马修抚慰的语气,“我觉得你什么事都做得好。菲力普斯上个星期在卡莫迪的布莱尔商店告诉我,他说你是学校里最聪明的学生了,进步得很快,进步快就是他的原话,有些流言说特迪·菲力普斯不是好老师,但我觉得他挺好的。”
马修觉得夸安妮的人都挺好的。
“哎呀!我想我得完成作业了。在做完功课之前,我是不会允许自己翻开简借给我的那本新书的。不过它的诱惑力真是太强了,马修。就算我背对着它,我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就在那儿。简说她看这本书的时候哭得伤心极了。我喜欢能够让我落泪的书。不过,我想我得把那本书拿到起居室去,锁进果酱橱,然后把钥匙交给你。”
“在我做完作业前,你一定不要把它给我,马修,就算我跪下来求你也不行。抵挡住诱惑,这说起来倒是挺轻松的,可是如果拿到了钥匙,就不会那么容易了。现在我可以进地窖去拿些酱色苹果吗,马修?你想吃吗?”
“嗯!我不知道,那就吃点吧!”马修其实从来就不吃酱色苹果,但安妮爱吃。
安妮刚刚拿着一盘苹果从地窖跑出来,门外就传来一阵在结冰的木板上飞奔的脚步声,紧接着,厨房的门被撞开了,戴安娜冲了进来,她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惨白,脑袋上匆忙地包了块头巾,安妮吃惊得把手里的蜡烛和苹果全掉在了地上,盘子、苹果、蜡烛互相碰撞着从梯子上滚了下去。
“出什么事啦!戴安娜?”安妮大声问道。“你妈妈终于发慈悲了吗?”
“哦!安妮,快来,”戴安娜焦虑不安地哀求道,“米尼·梅病得很厉害,她患了喉头炎,是杨·玛·乔说的,爸爸妈妈都到镇上去了,没有人去请医生。米尼·梅病情可严重啦!杨·玛·乔一点办法也没有,哦!安妮,我真吓坏了!”
马修二话没说,拿过帽子和外套,悄悄从戴安娜身边走过,消失在黑漆漆的院子里。
“他这是去套马,准备上卡莫迪请大夫,”安妮说着,匆匆穿上上衣,戴上头巾,“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像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一样。马修是我精神上的知音,想法一致,用不着说出来,我就知道他想些什么。”
“我不相信他在卡莫迪找得到大夫,”戴安娜哭道,“我知道布莱尔大夫上镇里去了,我猜想,斯潘塞大夫也去了。杨·玛·乔从未见过哪个患喉头炎的人,雷切尔太太又不在家。哦!安妮!”
“别哭,戴安娜。”安妮镇定地说,“要真是喉头炎的话,就看我的吧!哈蒙德太太连续生过三对双胞胎,你忘了?我照顾过那么多的孩子,自然也积累了各种各样的经验呀!据说今年很多孩子都得过喉头炎。噢!对了,你稍等一下,我去拿土根制剂的瓶子来。你那里也许没有。快,走吧!”
米妮·梅只有3岁,真的病得很厉害。她躺在厨房的沙发上,发着高烧,情绪焦躁不安,而她那嘶哑的呼吸声传到了屋子的每个角落。杨·玛·乔是来自小湾的一个大脸盘的法国姑娘,是芭里太太雇来的,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帮助照料孩子。这时的杨·玛·乔束手无策,满脸困惑,根本想不出什么办法,就算想到了办法也不知该从何入手。
安妮熟练地迅速开始工作。
“确实是喉头炎,病得不轻呢!我可见过比这更糟糕的。首先,需要很多热水,戴安娜,这儿剩下的连一杯都没有,我去灌满它,玛丽·乔,你往炉子里添点柴。我可不想怪你,但要是你有点儿想象力的话,就该想到啦!现在呢!脱掉米尼的衣服,让她上床睡,找块软点儿的布来,戴安娜。首先要给她喝点儿土根。”
马修请来大夫赶到时,已是清晨3点钟了,因为他不得不直奔斯潘塞维尔才请到一位大夫。但是这时候已对小病人采取过急救措施了。米尼·梅的病情已大有好转,正沉沉睡着。
“我当时绝望得差不多要放弃了呢!”安妮解释道,“她越来越糟了,最后甚至比哈蒙德太太家那些双胞中最后的一对还要厉害。我实在担心她喘不过气来,没了命。我把瓶里的土根制剂全给她灌下去了,一滴也不剩。她喝下了最后一剂过了约摸3分钟,她咳出了痰,立马就好转了。大夫,那心情是没法用语言表达的。”
“是的,我知道。”大夫点点头。他望着安妮像是真的在思考,她当时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事后他还是对芭里先生和太太把事情说清楚了。
“卡思伯特家那红头发的小姑娘被他们调教得聪明极了。要是等我赶来抢救,怕是来不及了。她治起病来挺有手段,还会动脑子,想不到小小年纪有这么一手。”
清晨,安妮踏上了归途,她疲倦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仍旧兴奋地和马修搭着话。两人横穿过广阔、雪白的田野,进入了“情人小径”。小径里的枫树林好似童话王国般地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马修望着安妮苍白的小脸和眼睛下的黑眼圈说,“你马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我会处理所有家务活的。”
于是,安妮上床睡觉去了,她睡了很久,睡得很香,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明媚的冬日下午了,大地一片银白。她下楼来到厨房,玛丽拉正坐在里面织毛线,她是在安妮酣睡的时候到家的。
玛丽拉有一些事情要告诉安妮,不过她没有当时就对她说,等到安妮吃完了她的那碟蓝李子,玛丽拉才说:“芭里太太今天下午上这儿来了,安妮。”
“她想看看你,可是我不愿把你叫醒。她说是你救了米尼·梅的命,还说她为自己在葡萄酒那件事情上的行为感到非常惭愧。她说她现在知道你并不是故意让戴安娜喝醉的了,她希望你能原谅她,重新和戴安娜成为好朋友。今天晚上,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上那儿去,因为戴安娜昨天夜里患了重感冒,不能到户外活动。喂!安妮·雪莉,求求你不要突然高兴得发狂。”
这时的安妮一听跳了起来,欢天喜地,手舞脚蹈,脸上容光焕发。
“哦!玛丽拉,我现在就去,行吗?碟子我就不洗了,行吗?我回来时再洗。因为在这激动人心的节骨眼上,让我干洗碟子这类毫无浪漫色彩的事,我不干。”
“好吧!好吧!快去吧!”玛丽拉宽容地说,“安妮·雪莉——你疯了不成?赶紧回来加点衣服。我的话还不是白说了吗?你看她,不戴帽子,也不披头巾就走了。披头散发地奔过了果园。要是不得要命的感冒才怪哩!”
当冬日紫红色的暮色笼罩白雪皑皑的大地时,安妮蹦蹦跳跳地回了家。冰冷的空气中,在此起彼伏的雪丘间,回响着似妖精的编钟奏出的音乐一样的雪橇的铃声。不过,从安妮心里和嘴边流露出来的旋律比起雪橇的铃声,似乎更加悠扬、动听。
“您看,您面前站着个快乐的人,玛丽拉,”安妮宣布说,“我太快乐了,是的,尽管我长着红头发,现在我的灵魂已经超越了红头发啦!芭里太太吻着我哭着说,她很抱歉,她根本没办法报答我呢!我简直尴尬得害怕啦!玛丽拉,我只能很有礼貌地说:‘我没有怪过您,芭里太太,我只能向您保证,我的确没有故意想把戴安娜灌醉,那么我们就让往事湮灭吧!’这么说显得非常有身份,是吗!玛丽拉?”
“戴安娜和我下午过得很愉快。戴安娜教给了我一种新的钩针编织法,那是她在卡莫迪的阿姨教给她的。除了我们,阿丰利的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我们庄严地发誓,绝不把它泄露给任何人。戴安娜送了我一张漂亮的卡片,上面有一个玫瑰花环和一行诗:
如果你爱我,正如我爱你一样,
除了死亡,什么也无法使我俩分开。
真说到了点子上,玛丽拉。我们准备请求菲力普斯先生让我们在教室里再坐在一起,格蒂·派伊可以和米尼·安德鲁斯坐一起。我们吃了顿很考究的茶点。芭里太太摆出了最好的瓷茶具,玛丽拉,就好像我是个真正的客人。我没法告诉你这使我多么激动。”
“以前谁也没有专门为了我而用他们最好的瓷器。芭里太太问我要不要喝茶,还说:‘戴安娜他爸,干吗不把饼干递给安妮?’既然别人把你当大人看待有这么舒服,玛丽拉,长大成人就一定是很舒服的了。”
“这档子事我说不好。”玛丽拉短短地叹了口气说。
“玛丽拉,我可以去看一下戴安娜吗!就一会儿?”2月的一天晚上,安妮气喘吁吁地从东山墙的屋子跑下楼,问道。
“她从窗口发信号了呀!我们用蜡烛和纸板发信号呢!我们把蜡烛放在窗台上,用纸板晃出信号来,闪了这么多次就代表出事了。是我的主意,玛丽拉。”
“是吗?”玛丽拉大声说道,“这种蠢事早晚会把窗帘都点着的。”
“我们一定会很小心的,这个游戏非常有趣,玛丽拉。蜡烛闪动两次就是‘在吗?’,三次就是‘在’,四次是‘不在’,五次表示‘想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立刻过来’。刚才戴安娜亮了五次烛光。我急着想知道她找我是什么事。”
“现在你不用着急了。”玛丽拉挖苦道,“去是可以去,不过10分钟后就必须赶回来,千万记住。”
安妮果然没有忘,在规定的期限内回来了。可是谁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在短短的10分钟期限内与戴安娜把重要的事情讨论好的。至少她是充分利用了这10分钟的时间。
“哦!玛丽拉,你猜怎么着?明天是戴安娜的生日。她妈妈对她说,放学后她可以请我跟她一起上她们家,整个晚上跟她待在一起。她的表兄妹要坐一架箱形雪橇从新布里奇过来参加明晚在会堂举行的‘辩论俱乐部’的音乐会。他们要带戴安娜和我去参加。你会让我去的,是不是,玛丽拉?哦!瞧我多激动。”
“现在你可以冷静下来了,因为你不能去。你最好还是待在家里,睡在自己的床上,至于那个‘俱乐部’的音乐会嘛!纯粹是乌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该允许小姑娘上那种地方去。”
“我可以肯定,‘辩论俱乐部’是个十分正派的组织,”安妮恳求道。
“我没说它不是。可是你不能吊儿郎当地去参加音乐会,整个晚上泡在外面。让小孩子干这种事情真够呛。芭里太太居然让戴安娜去,我感到吃惊。”
“但是这是特殊情况啊!”安妮悲哀地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戴安娜一年只过一次生日,生日并不是平常事儿啊!玛丽拉。普里西·安德鲁斯要朗读《今夜钟声不要响起》,这真是一篇道德上的杰作呢!”
“玛丽拉。我相信一定会对我有好处的。唱诗班还要唱四首可爱的诗歌,它们美妙得像赞美诗一样呢!哦!玛丽拉,就连牧师也参加呢!真的,他会参加的,还要演讲呢!这不是跟布道差不多嘛!求你了,我能去吗!玛丽拉?”
“你已经听到我说什么了,安妮,现在脱掉鞋子上床去,已经20时多了。”
“还有一件事,玛丽拉,”安妮说,语气像是惊天动地的事儿发生了似的,“芭里太太说我俩可以睡在客房里,想想这多光荣啊!睡在客人房呢!”
“你不睡客房也能过才算得上光荣,上床,安妮,别让我听见你再说一个字。”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安妮伤心地上了楼。这时,在整场对话中一直躺在沙发上酣睡的马修张开了眼睛,坚定地说道:“嗯!玛丽拉,我觉得你应该让安妮去。”
“我不同意。”玛丽拉反驳道,“是谁在教养这孩子,马修,是你还是我?”
“嗯!是你。”马修承认道。
“那你就不要干涉。”
“嗯!我不打算干涉。有自己的看法并不就是干涉。我的看法是,你应该让安妮去。”
“如果她突然想到上月球,毫无疑问,你也会认为我应该让她去的,”玛丽拉和颜悦色地反驳道,“我可以让她和戴安娜晚上待在一起,如果事情只是这样的话,但是我不同意那个关于音乐会的计划。她会感冒的,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激动万分,一个星期都安静不下来。我可知道这孩子的性情,我比你更知道什么对她有好处,马修。”
“我觉得你应该让安妮去。”马修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擅长辩论,但他显然擅长坚持自己的观点。玛丽拉毫无办法地叹了口气,沉默着逃避这个问题。第二天早上,安妮洗早饭的碟子时,马修准备到马棚去,走到半道停了下来,又对玛丽拉说,“我觉得你应该让安妮去,玛丽拉。”
一瞬间,玛丽拉脑海里闪过了种种想法,但她还是向无法回避的现实屈服了,尖刻地回敬道,“好吧!既然除此之外无法再让你感到高兴,我也没办法,那就让她去吧!”
安妮太兴奋了,那天上午她在学校里没有充分认真地对待功课。上课时,吉尔伯特·布莱思在拼写上胜过了她,又在心算时把她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可是安妮由此产生的屈辱感并没有那么严重,因为她想着音乐会和客房里的床铺呢!她和戴安娜整天一刻不停地谈论这件事情,要是换了一位比菲力普斯严厉一点的老师,她们一定会不可避免地蒙受严重的耻辱。
对于安妮来说,真正的兴奋从她放学时开始滋长,并逐渐达到高潮,而等到她来到音乐会的时候,她变得欣喜若狂起来。她们用了一顿“非常考究的茶点”,接着又到楼上戴安娜的小房间里做了一番精心打扮。
戴安娜把安妮前面的头发做成了一种高鬈式的新发型,安妮根据自己掌握的一种特殊花型为戴安娜打了蝴蝶结。她们试用了至少六种不同的方法来安排脑后的头发。最后她们终于准备好了,兴奋得脸颊通红,两眼闪闪发光。
从新布里奇来的戴安娜的堂兄弟姐妹都到了,他们全都挤进了一个巨大的箱形雪橇,缩在稻草和皮毛罩子中间。驾车到礼堂的路上,安妮抑制不住自己的狂喜。他们的车顺着如绸缎般光滑的大路滑下去,雪在车下发出清脆的爆裂声。雪橇上叮叮当当的铃声,还有遥远的笑声,像四面八方传来的树林精灵的欢声笑语。
“哦!戴安娜,”安妮喘着气说,隔着皮袍子捏戴安娜戴着手套的手,“这真的美得像梦一样,我看上去还像平时一样吗?我感觉是如此的不同,这一定可以从脸上看出来,对吧?”
“真的,你今天是变得挺漂亮,光彩照人。”刚被堂兄妹夸奖过的戴安娜也想夸奖一下别人。
那天晚上的音乐会征服了每一位到场的观众,安妮和戴安娜的心情比参加音乐会之前更加激动。普里西·安德鲁斯穿着粉色的丝绸裙子,雪白的脖子上佩戴着珍珠项链,头发上还插着几枝真正的康乃馨,据说是菲力普斯老师专门从城里邮购来的。
当唱诗班唱起《飞翔在娇嫩的雏菊上》,安妮凝视着天花板,好像上面画着天使似的。看着萨姆·斯隆手舞脚蹈,学“塞克里如何使母鸡抱蛋”时,安妮大笑不已。菲力普斯先生用最最激动人心的语调朗读马克·安东尼在恺撒遗体前的演说词,他每读一个句子,都要看一眼普里西·安德鲁斯,安妮感到,只要有一位罗马公民领头,她当场就会站起来参加叛乱。
只有一个节目引不起安妮的兴趣。吉尔伯特·布莱思朗诵《莱茵河畔的狂欢》时,安妮拿起罗达·默里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一直看到他朗诵结束,而就在她一动不动僵直地坐着时,戴安娜却噼噼啪啪地把手也拍痛了,她们回到家里,已经23时了。
每个人好像都睡熟了,房子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安妮和戴安娜踮着脚尖轻轻地走进客厅。这是一间狭长的屋子,有门通向客房。屋子里温暖舒适,壁炉里的余火把屋子照得朦朦胧胧。
“我们在这儿脱衣服吧!”戴安娜说。“这儿很舒服,很暖和。”
“音乐会真令人愉快,是不是?”安妮欢天喜地地叹了口气。“在那儿上台朗诵一定很光荣。你说,他们会叫我们去朗诵吗,戴安娜?”
“当然啦!总有这么一天的,他们常常邀请大点儿的学生上台朗诵的。吉尔伯特·布莱思就常常表演,他才比咱们大两岁嘛!哦!安妮,你干吗装着不听他朗诵呢!他朗诵到‘是别的,而不是姐妹’时盯着你看呢!”
“戴安娜,”安妮庄严地说,“你是我的知己,但就连你也不可以对我提起那个人。上床吗?我们比赛,看谁先上床。”
这个建议对戴安娜很有吸引力。这两个穿着白睡袍的小家伙沿着长长的屋子冲了出去,穿过客房的门,然后同时跳上了床。接着,有什么东西,在她们身下蠕动,一阵喘气,一声尖叫,有人低沉着声音说道:“仁慈的上帝啊!”
安妮和戴安娜永远也无法说清她们是怎么从那张床上下来,离开房间的。她们只知道在一阵狂奔之后,她们发现自己正战战栗栗地踮着脚往楼上走。
“喔!那是谁,那是什么?”安妮悄声问,因为寒冷和惊吓,她的牙齿在打战。
“是约瑟芬老姑奶奶,”戴安娜说,笑得气喘吁吁,“安妮,哦!准是约瑟芬老姑奶奶,她怎么在这儿,哦!我知道她一定会怒火冲天的,太可怕啦,真的很可怕——你听说过这么好玩儿的事没有,安妮?”
“约瑟芬姑奶奶是谁?”
“是我父亲的姑妈,住在夏洛特镇,是个非常老的老奶奶,大约有70多岁了。她曾说要来我家住几天,我们都希望她能出来走走,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老姑奶奶这个人很古板,总爱挑毛病,今晚这件事,肯定会惹她生气的。啊!我们只好和米尼·梅睡了,米尼·梅的睡相总是那么随便。”
第二天早晨,约瑟芬·芭里小姐没有来吃饭。芭里太太对两位小姑娘慈祥地笑脸相迎。
“昨天晚上过得好吗?我想着等你俩回来再睡,想告诉你俩约瑟芬老姑奶奶来了,你俩只好楼上去睡了,可我困得要命,还是睡着了。但愿没打扰了老姑奶奶吧!戴安娜?”
戴安娜谨慎地忍住,没有说什么,但还是隔着饭桌偷偷地与安妮相视一笑,她感到内疚,但还是忍不住发出微笑来。吃了早饭,安妮匆匆回家了,所以对芭里家随后发生的风波一无所知,因而也就自得其乐了。直到傍晚,她为玛丽拉到雷切尔太太家办一件事,才得知情况。
“这么说,昨天夜里你和戴安娜差点儿把可怜的老芭里小姐吓死啦?”雷切尔太太严厉地说,不过她的一只眼睛迅速地眨了一下。“几分钟以前,芭里太太上卡莫迪去的时候到我这儿坐了一下。她为这件事情伤透了脑筋。老芭里小姐今天早上起床时大发脾气——约瑟芬·芭里的脾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她根本不愿同戴安娜说话了。”
“这不是戴安娜的错,”安妮懊悔地说,“是我不对。是我提议比赛,看谁先跑到床上去的。”
“我就知道!”雷切尔太太说,一脸猜中了的得意模样,“我就知道这种主意是你出的,好啦,可是找了一大堆麻烦啦!芭里小姐原准备待一个月的,可现在她宣布一天也不待了,明天就进城,星期天也在城里住啦!要是可以的话,她今天就走了,她原来答应替戴安娜付一季度的音乐课学费的,现在她说她可不愿意帮这种野孩子了。”
“噢!我猜今天早上那儿肯定挺热闹的,芭里夫妇一定垂头丧气,芭里小姐很有钱,他们肯定想和她保持好关系的,当然,芭里太太不会这么对我说的,但我可很了解人性呢!肯定是这样。”
“我是这么不幸的一个女孩,”安妮悲伤地说,“我总是陷入困境,还把我的好朋友们,我愿意为之流血的人们,也卷了进去。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雷切尔太太?”
“这是因为你总是冒冒失失,容易冲动,孩子,就是这样。你从来不停下来考虑一下,脑袋里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经片刻的思考。”
“噢!可那才是最精彩的啊!”安妮抗辩道,“有些东西突然在你脑子里闪现,让你激动,你就必须得把它说出来。如果你停下来仔细考虑的话,就会完全弄糟了它。你自己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受吗!雷切尔太太?”
“你得学会考虑事情,安妮,俗话说,三思而后行,特别是在客房里。”
林德太太为自己这个不温不火的玩笑乐了,但安妮却陷入了沉思,这种情况下她可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离开雷切尔太太家时,她的眼神看起来非常严肃,穿过沉积已久的田野,她来到了果园坡。戴安娜在厨房门口碰见了她。
“约瑟芬老姑奶奶为那件事情生气了吗?”安妮悄声地问道。
“是呀!”戴安娜强忍着笑,并耸了耸肩,然后有点儿不安地望了望紧闭着的起居室房门。“她气得火冒三丈,我被她狠狠训斥了一顿。她说像我这样粗野无礼的孩子她从来没见过,还说养育出一个我这样的姑娘,作为父母的应该感到羞耻,吵着要立刻回去。”
“这都怨我,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是我的错呢!”安妮问道。
“我会做出这种事吗?”戴安娜轻蔑地说,“我不是个出卖朋友的人。安妮·雪莉,不管怎么说,要处罚,我和你一样。”
“得了,我这就亲自跟她说去。”安妮的口气很坚决。
戴安娜张大眼睛盯着她看。
“安妮·雪莉,绝对不行!要不她准生生吃了你!”
“我已经够怕的了,你别再吓我了。”安妮恳求道,“就是进了虎口我也不感到这么害怕,可不去不行,戴安娜。这是我的过错,我就得去坦白。好在我有坦白的经验。”
“那好吧!她在房间里,”戴安娜说,“如果你想进去就进去吧!我可不敢进去。而且我不相信你去了会有什么好处。”
安妮坚定地走到起居室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严厉的“进来”。
约瑟芬小姐看上去精瘦、整洁、刚硬。她正坐在火炉边上凶巴巴地编织什么,脸上的怒火还未平息,眼睛在金边眼镜下飞快地闪出一道光芒来。她转了转椅子,看着这个苍白着脸的小姑娘眼里满是绝望和恐惧。
“你是谁?”约瑟芬?芭里小姐毫不客气地问道。
“我是绿山墙的安妮,”这个小到访者一边战战兢兢地说,一边以她那独特的姿势紧紧地握住双手,“请听我说,我是来坦白交代问题的。”
“交代什么?”
“昨晚上我们跳上床压在您身上,那全是我的错。是我提议那么做的。戴安娜决不会想出那种事情的,这一点我很肯定。戴安娜是个很有大家闺秀风度的女孩,芭里小姐。所以您必须知道,责备她是不公平的。”
“噢!我应该……啊?我倒觉得她至少也跟你一起跳了呢!在这种高尚的家庭里做这种事!”
“但是我们只是觉得好玩儿,”安妮坚持说,“我觉得您应该原谅我们,芭里小姐。现在我们已经道歉了,不管怎么样,原谅戴安娜吧!让她上音乐课,戴安娜很喜欢音乐课呢!芭里小姐,我太清楚喜欢一样东西却得不到的感觉了,要是您非要怪谁的话,就怪我吧!早些年的日子里,人们都爱责怪我,我比戴安娜更能习惯些。”
这会儿,老太太眼里的怒火已经消了大半,但她仍然严厉地说,“我不认为你们觉得好玩儿就是个好借口,我小时候,这种好玩儿可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你不知道经过那么长、那么辛苦的旅行后,被两个伟大的小姑娘跳到身上来搅了好觉是什么滋味。”
“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我能想象得出您一定是吓了一大跳,非常生气是吧!可是,请您也听听我们的苦衷。如果您有想象力的话,请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试试看。当时,我们没想到床上会有人在睡觉,所以您一喊,吓得我们心脏都好像停止了跳动,简直是魂不附体。而且我们起先被允许在客房睡觉,但事实上根本没睡成。老奶奶您在客房已经休息惯了,而我这个孤儿如果没能享受到这个以前从没有过的荣誉,那该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安妮说到这里,芭里小姐的怒气已经全消了,甚至还笑出了声,正在外面焦急等待的戴安娜一听见笑声,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的想象力怕是生了点锈了——我可是长久不用了。”她说,“我敢说,你要求取得同情的心情和我一样强烈。这完全取决于你我是怎么看的。你坐下,跟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吧!”
“很抱歉,我不能说了。”安妮说得很坚决,“我倒是想说,因为您看上去像个很有意思的小姐,可能成为我精神上的知音,不过从您的模样来看不太像。我得回家去见玛丽拉?卡思伯特小姐了。”
“玛丽拉·卡思伯特小姐是位善良的人,是她收留了我,给我很好的教育。她已尽心竭力了,可结果令人失望。您不能因为我跳上床吓了您就怪罪她。我走前就想听到您说出:您是不是原谅戴安娜,是不是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在阿丰利待下去?”
“如果你能不时来跟我说说话,我也许愿意留下来的。”芭里小姐说。
当天晚上芭里小姐送给戴安娜一只银手镯,又通知家里的大人,把她的东西都从旅行袋里取出来。
“我决定留下,仅仅是为了更好地了解那个名叫安妮的女孩子。”她坦率地说。“我对她很感兴趣,在我的一生中,引起我兴趣的人真是太少了。”
玛丽拉听说这件事情的经过以后,只评论了一句:“我早就跟你这么说过。”这也是对马修的褒奖。
芭里小姐不仅待满了一个月,而且还超过了。她是个比一般人更容易相处的客人,因为安妮一直使她心情舒畅,她们成了亲密可靠的朋友。
芭里小姐离开时说:“记住,安妮你这个小姑娘,来镇子的时候,一定要来看我,我让你睡最不常用的客房里的床。”
“芭里小姐真是我的知音。”安妮向玛丽拉透露道,“单看她那模样,并不认为是这样,可她的确是。马修也是这样,开始时你不觉得,过了一段时间,就看出来了。精神上的知音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少。发现世界上有那么多的知音,是件多么令人满意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