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的坦白
野餐之前的星期一晚上,玛丽拉带着一脸焦虑的神情从她屋子里走了出来。
“安妮,”她对那个小人儿说。那个小人儿正坐在一尘不染的桌子旁边剥豆子,“你瞧见我的紫水晶胸针没有?我记得昨晚从教堂回来,我就把它别在我的针插上了,可我到处找遍了,也没有找到。”
“怎么可能呢?下午你去妇女劝助会时,我还见过它哪!”安妮慢条斯理地说道,“当时,我正好从你的房门前通过,看见它正在针插上插着,就好奇地走进去看了看。”
“你动了胸针?”玛丽拉急忙问道。
“是的。”安妮毫不隐讳地承认道,“我只是把它拿到手里,想看看放在胸前会是个什么模样。”
“这可跟你没什么关系,小姑娘多管闲事太糟糕了。你把它放在哪儿了?”
“哦!我把它放回桌子上了,都没超过一分钟。真的,我没想多管闲事,玛丽拉。我没想过进您的房间试一下是不对的,但现在我明白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再进去看看。”玛丽拉说,她决定公正地处理这事。“如果你把那枚胸针放回去了,它就会在那儿。如果它不在,我就会知道你没放回去,就是这样!”
玛丽拉进了她的房间,彻底地搜查了一遍,在桌子上和任何一个她想可能会找到的地方都找过了,但是没有。她回到厨房里。
“安妮,胸针不见了。根据你的话,你应该是最后一个见过它的人了,现在,说说你做了什么吧!我要听的是真话。你是不是拿出去玩儿,然后把它弄丢了?”
“没有,我没拿。”安妮面对怒气冲冲看着自己的玛丽拉,郑重其事地说,“我从未把你的胸针拿出房间,这就是实话,就是带我上断头台,我还是这话。”
“我相信你在对我说谎,安妮。”她厉声道,“我了解你。现在起,你什么也不用说,除非你一股脑儿把真相说出来。回你的房间去,不坦白交代出来,别下来。”
“要把豆子也带去吗?”安妮温顺地说。
“不,我自己会剥完的。照我说的去做吧!”
安妮走后,玛丽拉忙着干晚上该干的活计,心里乱糟糟的。她为自己珍贵的胸针而忧心忡忡。如果安妮把它丢了怎么办呢?这个孩子的行为多么恶劣呀!谁都看出一定是她把胸针拿走的,可是她死不承认!而且脸上还装出那么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
玛丽拉一边焦躁不安地剥着青豌豆,一边胡思乱想着。“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事,自然了,安妮肯定没有偷的念头,只不过是为了拿出去玩玩罢了,或许是用作幻想的小道具吧!但无论如何肯定是那孩子拿去的。今天下午我出去前,除了她谁也没进过房间,安妮自己不是也这样承认的吗?”
“总而言之,胸针肯定是被弄丢了,只是安妮担心挨说,就一直不敢承认。安妮还会撒谎了,这比脾气暴躁更令人不安,把一个信不过的孩子留在家里责任可不小呀!那孩子很会演戏,撒谎竟让人看不出来。其实如果她说了真话,我或许还不会因为丢了胸针而特别生气。”
玛丽拉整个晚上不得安生,每隔一会儿就跑到房间去看看,但还是没有找到。上床时间到了,到东山墙一趟,也没有什么结果。安妮坚决不承认,但玛丽拉反而更确信是她干的了。
第二天一早,她把整件事情都告诉了马修,马修震惊得晕头晕脑,他没办法这么快就不再相信安妮,但是他也承认这情形对她不利。
“你肯定它没掉到梳妆台后头?”这是他所能提出的唯一建议。
“我把梳妆台移出来过了,把抽屉也拿了出来,角角落落都找过了。”玛丽拉肯定地答道。“胸针不见了,那孩子拿走的,还说谎不承认。这是件不折不扣的丑事,马修·卡思伯特,我们得正视现实。”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呢?”马修愁容满面地问道,暗自庆幸,将由玛丽拉而不是他自己来应付这个局面。这次他可不想插手。
“她要是不承认的话,就待在房间里吧!”玛丽拉冷酷地说,她想着这个办法上次已经成功了,“然后再看看,要是她告诉我们拿到哪儿去了,或许我们还能找到。不管怎么说吧!应该严厉地惩罚她,马修。”
“好吧!得好好惩罚,”马修拿起帽子,“我不管这事,记得吧!你自己不想让我管。”
这下玛丽拉觉得自己已落到孤军作战的境地了。她甚至不能去找雷切尔太太讨主意。她板着脸去了东山墙,回来时脸色更难看了。安妮就是不改口,死活不承认。这孩子显然一直在哭,玛丽拉见了禁不住同情起来,但硬是忍着不表露出来。到了深夜,正如她说的,她已“彻底垮了”。
“安妮,你就在这里待下去,不承认,不能出来。该怎么办,你得打定主意。”她说话的口气很强硬。
“可是明天就要举行野餐了,玛丽拉,”安妮嚷道。“你不会阻止我去参加吧?你只要下午让我出去就行了,好吗?然后,我就高高兴兴地待在这儿,你要我待多久,我就待多久。可是我一定要去参加野餐。”
“不坦白交代,你就不能去参加野餐,安妮。”
“啊!玛丽拉,”安妮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可是玛丽拉已经走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星期三的早晨天气特别好,好像是专门为了郊游准备似的。绿山墙农舍的周围,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庭院里百合花的芳香乘着微风,从门窗飘进屋内,送来了祝福,然后又飘向了走廊和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安妮不在窗口,玛丽拉端着早餐上楼时,发现安妮正呆滞地坐在床上,脸色苍白而坚定,嘴唇紧紧闭着,眼睛闪闪发光。“玛丽拉,我决定承认。”
“哈!”玛丽拉放下盘子,她的办法又一次成功了,但这种方法也让她痛苦,“那听听你准备说什么,安妮。”
“我拿走了紫水晶胸针。”安妮说着,好像在复述她曾学过的一篇课文。“正如你说的,是我拿走了胸针。我进去的时候没打算把它拿走。但是它看上去是那么的美丽,玛丽拉,我把它别在胸前时,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征服了我。我想象着,如果把它带到‘悠闲的原野’,假装我就是科迪莉娅小姐了,那会是多么完美令人激动的事啊!”
“戴安娜和我用玫瑰果做成了项链,可是玫瑰果怎么能和紫水晶相比?所以,我就拿走了胸针。我想我可以在您回家之前放回去的。我在路上闲逛的时间太久了,我在过‘闪光的湖’上的木桥时,把胸针摘下来了,又看了它一眼。噢!它在太阳下有多美啊!后来,当我把身子往桥栏杆靠过去时,胸针就从我的手指缝中落了下去,就这样,落呀!落呀!一路落下去,闪着紫色的光芒,永远地沉到了‘闪光的湖’湖底。我把能坦白的全说了,玛丽拉。”
玛丽拉再次感到心头怒火中烧。这孩子拿了她宝贵的紫水晶胸针,并且丢失了,现在还坐在那儿若无其事地叙述事情的详情细节,不见有丝毫的内疚和悔恨。
“安妮,这太可怕了,”她说,竭力把语气放缓和些,“我从未听说过像你这样的坏女孩。”
“是的,我是个坏女孩。”安妮平心静气地表示赞同,“我知道会受到惩罚。你有责任惩罚我,玛丽拉。现在没事了吧!因为我要无牵无挂地去参加野餐了。”
“野餐,哼!今天你不能去参加野餐了,安妮·雪莉。那是对你的惩罚。对于你的所作所为,这种惩罚离严厉的程度还远着呢!”
“不去参加野餐!”安妮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玛丽拉的手。“但是你答应我可以去的!啊!玛丽拉,我一定要去参加野餐。为了这我才坦白交代的。除此以外,你愿意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唉!玛丽拉,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去参加野餐吧!”
玛丽拉毫不客气地甩开被安妮抓紧的手。“怎么求也没用,安妮,还是那句话,就是不许你去!”
安妮很清楚,一旦玛丽拉下了决心,就是10匹马也拉不回来。安妮失望了,绝望了,她紧握双拳,尖叫一声扑到了床上,不顾一切地扭动着身体,哭喊不止。玛丽拉哪里忍受得了这个,赶紧从房里逃了出去。
“我的天哪!”玛丽拉喘着粗气走出了房间。“我想这孩子是疯了。神志清醒的孩子决不会像她这么做的。要不然她就是坏透了。噢!天哪!我想雷切尔当初是对的。可是,我已经惹上了身,我不会放弃的。”
那是一个沉闷的上午,玛丽拉拼命地干活,她擦洗了门廊的地板和放奶制品的橱架,接着,她走了出去,开始清理院子。
午饭做好后,她到楼上去叫安妮。一张挂满泪珠的小脸出现在栏杆那儿,悲伤地望着她。
“下来吃饭,安妮。”
“我不想吃什么午餐,玛丽拉,”安妮呜咽地说,“我吃不下。我的心都碎了。总有一天,您的良心会自责的,因为您打碎了我的心,玛丽拉,但是我会原谅您的,记住吧!到时候我就会原谅您了。但请您别叫我吃什么东西,特别是煮肉、蔬菜,苦恼的人觉得它实在是太过平庸了。”
玛丽拉被激怒了,她转身回到厨房,把安妮悲伤的故事全倒给马修听,马修呢!则成了个处于正义感和对安妮不合法的同情之间的伤心人。
“嗯!她不应该拿胸针,玛丽拉,还有,不该撒谎,”他悲哀地目测着一盘子平庸的猪肉和蔬菜,就连他也觉得这菜不适于情绪危机似的,“但她这个小东西,这么有趣的小东西。你不觉得她这么想去野餐,不让她去太过严厉了吗?”
“马修·卡思伯特,你实在让我吃惊,我觉得你太轻易放过她了,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做得有多坏,让我有多难过。要是她有一点觉得抱歉,都不至于这么坏。你好像也没意识到呢?我看得很清楚,你在不停地为她找借口。”
“可不,她到底太小了。”马修有气无力地反复说道,“应该给她留点退路才是,玛丽拉。你知道,她从没得到过好的管教。”
“可不是,这正是对她的管教。”玛丽拉反驳道。
听了这番话马修即使没有完全信服,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这顿饭吃得极不愉快。
收拾好碗盏,发了面,喂好了鸡,玛丽拉忽然想到星期一下午她从妇女劝助会回来时脱下那条饰有花边的黑披巾,发现上面出现个小口子,便去缝好它。
披巾放在她皮箱内的一只盒子里。当玛丽拉把它拎出来时,阳光透过窗外一束束茂盛的葡萄藤撒落进来,照出披巾上挂着的一件东西,它的小粒晶体上闪烁着紫色的光芒。玛丽拉喘着气把它抓在手里。这是紫水晶胸针,它的别针挂在花边的一根线上了!
“哎呀!我的天哪!”玛丽拉茫然地说,“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胸针在这里安然无恙,我还以为它躺在芭里池塘的水底下了。那个女孩竟然说她把它拿走,并且丢掉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宣布我深信绿山墙农舍是中了魔法了。我现在想起来了,星期一下午我脱下我的披巾后,把它放在衣柜上搁了一会儿。我想胸针就不知怎么给它挂住了。没错!”
玛丽拉走到东山墙屋子里。安妮已经尽情地哭了一场,正垂头丧气地坐在窗边。
“安妮·雪莉,我找到胸针了,原来它卷在带黑边的披肩上了,是我刚才发现的。”玛丽拉冷静地说道,“今天早上你说的一大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过坦白就让我出去吗?”安妮似乎有些疲倦,“所以我就决定编几句瞎话,我以为如果那样,就能去参加郊游了。昨晚上床之后,我就开始考虑怎样坦白,并尽量想编得有点儿意思。为了不忘掉这些话,我反复地练习了好几遍,可结果还是没能参加郊游,我的努力也最终成了泡影。”
玛丽拉不由得笑了起来,同时,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安妮。
“安妮,你真不可思议!不过,是我错了,现在我知道了。我从没听你说过谎,我不该怀疑你的话。当然,去承认一件你没做过的事也是不对的,这么做是非常错误的,可是,是我逼你做的。所以,如果你能原谅我的话,安妮,我也原谅你,我们重新开始。现在,准备去野餐吧!”
安妮像火箭似的跳了起来。
“哦!玛丽拉,不太迟了吗?”
“不迟,现在刚14时。他们还没集合好呢!还有一个小时,他们才开始喝下午茶。去洗脸、梳头、穿上你的花格裙。我会给你装一篮子吃的。家里有的是烤食。我让杰利把栗色马车套好,送你到野餐的地方去。”
“噢!玛丽拉,”安妮欢呼着飞奔到脸盆架边,“5分钟前我还那么悲伤呢!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生出来,现在呢!连天使要跟我换个位置我都不愿意!”
这个晚上充满了快乐,安妮回到绿山墙时已经完全累垮了,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喜悦。
“哦!玛丽拉,我过得美满极了。我们喝茶,然后哈蒙·安德鲁斯让我们六个人一条船,简·安德鲁斯差点跌下船。她斜靠在船边想采睡莲,要不是安德鲁斯先生恰好抓住她的腰带,她可能就被淹死了,我真希望那是我,差点儿淹死真是一种浪漫的经历,可以讲一个令人颤抖的故事呢!我们吃了冰激凌,噢!真是难以形容的滋味,极度美妙的。”
当天晚上,隔着织袜子的篮子,玛丽拉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全告诉了马修。
“我心甘情愿承认自己搞错了。”最后,她诚心实意地说,“我已吸取了教训。我一想起安妮的‘招认’,禁不住就要笑出来,但我认为,这只是一篇谎话,不该笑。反正它不像别的谎话那么糟,不管怎么说,我有责任。这孩子有些方面叫人吃不透,但我相信她会有出息的。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有她在,哪家都不会沉闷单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