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调味料

“天哪!这世界上除了相聚,就是分离,林德太太说得对啊。”6月的最后一天,安妮悲伤地说着,她把她的石板和书放在了厨房桌子上,用一块湿漉漉的手绢擦拭眼睛,“玛丽拉,幸亏我多带了块手帕到学校呢!我有种预感需要多带一块。”

“我真的很难过,玛丽拉。可是一想到接着是两个月的假期,哪个都不会绝望得一蹶不振的,你说是不是,玛丽拉?另外,我们迎来一位刚下车的新来的牧师和他的妻子。尽管这样,我还是为菲力普斯先生的离去而痛心,我也禁不住对那位新来的牧师产生了点兴趣,是不是?他的妻子美极了。”

“当然啰!不完全是漂亮——我认为要是牧师有个贵族一样漂亮的妻子那没有用,因为那会树立个坏榜样。雷切尔太太说,新布里奇牧师的妻子因为打扮得入时就树立了坏榜样;我们新来的牧师的妻子穿着蓝色的薄纱衣服,漂亮的灯笼袖子,帽子的沿上缀着玫瑰花。”

“简·安德鲁斯说,她认为一位牧师的妻子穿上宽松袖就显得太俗气了,我可没有发表什么苛刻的评论,玛丽拉,我知道渴望穿上宽松袖衣服的念头是多么叫人难熬。而且,她做牧师的妻子才不长时间,人们应该考虑到这一点,是不是?在牧师住宅准备好以前,他们打算在雷切尔太太家搭伙。”

那天晚上玛丽拉去了雷切尔太太家,公开宣布的理由是还雷切尔太太她去年冬天借的缝被子的架子,但私下还有别的动机。大部分阿丰利的人都有这个可爱的弱点,雷切尔太太借出去很多东西,经常是从不指望能再见到的,那天晚上来还东西的人还真不少,而且都是借东西的人主动上门的。

来了个新牧师,而且是带了妻子来的牧师,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很少发生什么轰动事件的小村庄里,理所当然地成了人们好奇的对象。

从一开始,阿丰利的人们就向他们敞开了心扉,男女老少都喜爱这位坦率、快活、具有远大理想的年轻人,以及这位担任牧师住宅主妇的开朗、温柔、娇小的太太。

安妮一下子全心全意地爱上了阿伦太太。她又发现了一位灵魂的知音。

“阿伦太太太可爱了,”星期天下午她说,“她教我们,她真是个好老师,她说光让老师提问不公平,您知道吧!玛丽拉,这也是我的想法呢,她说我们可以向她提自己想问的问题,我问了好多,玛丽拉,我很善于提问的呢。”

“我想哪天请阿伦先生和阿伦太太来吃茶点,”玛丽拉若有所思道,“他们哪家都去过了,就是还没上这里来过。下星期三挺合适,你可别跟马修去说。要是他知道他们要来,没准那天他要找个借口跑到外面去了。过去他经常上本特利先生家,马修跟他在一起不觉得不自在。可要跟一位新来的牧师认识他就犯难了,加上牧师的妻子,那准把他吓得半死。”

“我一准守口如瓶。”安妮保证说,“可是,哦!玛丽拉,到时候你让我来做蛋糕吗?我多愿意为阿伦太太出点力,你是知道的,现在我能做出非常出色的蛋糕了。”

“你可以做夹层蛋糕,”玛丽拉答应说。

星期三的早上来临了。晨曦初露,安妮就起床了。由于前一天晚上在泉边玩水的缘故,她患了严重的感冒,可是,除非她确实患了肺炎,啥事也扼制不住她那天早上对烹调的兴趣。吃了早饭,她就着手做她的蛋糕。当她终于把它关在炉门里,才长舒了口气。

“我保证我没忘记什么事,玛丽拉,但您想会不会发不起来?会不会发酵粉不太好?我今天用的是新罐子里的粉,雷切尔太太说现在的东西都掺假,根本没法保证发酵粉是好还是坏呢!玛丽拉,万一发不起来怎么办?”

“没它,我们的食物也够多的了。”玛丽拉以她平静的方式对待这个问题。

然而,蛋糕还是发起来了,它被从烤箱里取出来的时候,像金色的泡沫那样松软、轻柔。安妮兴奋地小脸涨得通红,她一层层地抹上红宝石般的果冻,然后再将蛋糕粘合起来。

“你会用最好的茶具,这是当然的,玛丽拉,”她说,“我可以用一些蕨草和野玫瑰来装饰桌子吗?”

“我认为那都是些没用的东西,”玛丽拉嗤之以鼻,“在我看来,要紧的是食物,而不是那些荒唐的装饰品。”

“芭里太太就装饰了她的桌子,”安妮说,这种小伎俩使她没有感到无辜,“牧师赞美了她,他说那无论对眼睛还是对味觉来说都是场盛宴呢!”

“行啦!你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玛丽拉说,她可不愿意芭里太太或是任何人超过她,“留点儿地方放盘子和吃的。”

安妮决定要把桌子摆得非常漂亮,就是让芭里太太看了也羡慕不已。羊齿草和野蔷薇想要多少都有,何况安妮还具有独特的艺术灵感,她把桌面装饰得相当别致、典雅。

不一会儿牧师夫妇来了。牧师夫妇一落座,便赞叹桌子布置得很美妙。

“都是安妮干的好事,”玛丽拉板着脸孔说。可安妮一见阿伦太太那赞许的笑容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马修也到场了,安妮知道他是怎么被邀请来的。这时候的他羞羞怯怯,手足无措,紧张极了,玛丽拉一见大失所望,认定他还是不来的好。但安妮拉着马修的手,还是顺顺当当带了他进来,坐了下去。只见马修穿着最好的衣服,衣领雪白,还与牧师交谈甚欢哩。他始终没和阿伦太太说过一句话,这也不足为奇。

就像婚礼的钟声一样,一切进行得很愉快,直到递过来了安妮的夹层蛋糕。这时阿伦太太已经吃了各式各样使她眼花缭乱的食物,因此她谢绝了蛋糕。玛丽拉看到了安妮失望的神情,就微笑着说:“哦!你一定要尝一块这个,阿伦太太。这是安妮特地为你做的。”

“为了这一点,我一定要品尝一下,”阿伦太太笑着说,一边给自己切了三角形的一大块,牧师和玛丽拉也这么做了。

阿伦太太吃了一口,脸上浮起了一种古怪的神情,一句话也没说,还是沉稳地继续吃蛋糕,玛丽拉发现了她的表情,赶快尝了一口。

“安妮·雪莉!”她叫了起来,“你在蛋糕里放了什么!”

“就是食谱上说的东西呀!玛丽拉,”安妮吃惊地说,“不好吃吗?”

“好吃!简直太可怕啦!阿伦先生,甭吃啦!安妮,你用了什么香料?”

“香草精。”安妮说,尝过蛋糕后,她羞愧得满脸通红。“只放了香草精。噢!玛丽拉,一准是发酵粉的问题。我早就怀疑那个发……”

“发酵粉,胡扯!去把那瓶你用的香草精拿过来。”

安妮向食品间飞奔过去,回来时拿了一个装着半瓶褐色液体的小瓶子,发黄的标签上写着“高级香草精”。

玛丽拉接过去,拔去瓶塞闻了闻。

“上帝保佑,你把止痛剂当香料啦!上个星期我把止痛油的瓶子打了,就把剩下的止痛油倒进空香草瓶子里了。我想这是我的错,我应该告诉你的,但你干吗不闻一闻?”

极度的耻辱让安妮掉眼泪了,“我闻不到,我感冒了。”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溜回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痛哭流涕。

没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进了房间。

“噢!玛丽拉,我已经彻底完了,”安妮依旧埋头哭着,“没指望挽回名誉了。所有人很快就都知道了,阿丰利历来都是这样的。戴安娜肯定会向我打听蛋糕做得怎么样了,我就不得不说实话。我会被人指着后背说,这就是那个把止痛药水放到蛋糕里当香料的女孩儿。我会被吉尔伯特那些男生嘲笑一辈子的。”

“玛丽拉,如果你对我有一点儿怜悯的话,就请你别让我现在洗盘子,等牧师夫妇走了之后我再洗也不迟,我已经没脸儿再见阿伦太太了。说不定她还以为我这是有意下毒要害死她。雷切尔太太说她知道一个没爹没娘的女孩,就想毒死自己的恩人。可止痛剂是没有毒的,是可以内服的,不过不是放到蛋糕里。你能不能把这话告诉阿伦太太,玛丽拉?”

“还是你自己起来,对她说的好。”答话声音听来甜蜜蜜的。

安妮身子猛地一抬,只见床前站着的是阿伦太太,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我亲爱的小姑娘,你别哭鼻子了,”她一见安妮那悲痛欲绝的脸蛋,打心底里被感动了,说,“我说,这只是一次有趣的差错,人人都可能犯的。”

“哦!不,我可犯下大错了,”安妮可怜巴巴地说,“我是想为你做个可口的蛋糕,阿伦太太。”

“是的,我知道,亲爱的。而且我向你保证,我很欣赏你的善意和体贴,就像你把蛋糕做得很好一样。好啦!你不应该再哭了,和我一起下去,领我去看看你的花园吧!卡思伯特小姐告诉我你有一小块完全归你自己支配的地方。我想看看它,因为我对花卉很感兴趣。”

安妮听任自己被她轻声软语地安慰着领下楼去。谁也没有再提加了止痛剂的蛋糕的事,等到客人走了,安妮才发现这个晚上过得比她预料的还要愉快,尽管发生了那个可怕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