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

妲姐

有一天我们兄妹仨聊天，我哥哥突然有了总结性的发现，他对我们说： “你们发现没发现，咱们小时候常常能听见的左邻右舍打孩子的声音，如今似乎这样声音再也听不到了。”我们顿时觉得哥哥的话真是一点不假。小时候我们家住在师大的家属宿舍，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家长都是大学里的老师，每家都对自己的孩子管教得十分严格，唯恐别人笑话自己：身为教育工作者，没教育好自己的子女。记得当时我们楼里有个比我大很多的陈钢哥哥，他就是所谓的没教育好的孩子，是我们楼里所有孩子中的异己分子，为此他的父母都深感在邻里面前很没面子。只因他罪状有三：一是他下楼从来不从楼梯台阶走下去，而是双腿骑着扶手滑下去。二是他在楼梯玩时曾打碎邻居姜奶奶家的酸菜缸。三是他会骂人，曾在院子里用难听的话骂过同他一起玩的小朋友。如此这般，他当时就被定为不是好孩子类，家长们都不让自己的孩子同他玩。尽管如今他已是 40 多岁的人，可邻居的阿姨们只要一见他的面还要边笑边讲他的“轶事”，他也总是很难为情地说：“那时我真是不懂事，真是不懂事。”像我们兄妹仨当时就算是听话的孩子，听话的孩子当然不是天生的，需要不断地犯错误，不断地被管教，所以也都挨过不少次家长的打骂，童年的哭声多数也都是为此而发生的。看看现在邻居们的孩子，似乎与我们那时的情景颠倒了，父母不但不会打骂他们，反而是他们向父母提出种种要求，当有些要求满足不了，那么孩子的哭声，才会伴着父母哄孩子的声音出现。是不是现在的孩子们更幸福？是不是现在的父母更爱孩子们呢？

提起挨父母的打，我们兄妹仨都特别有生活，每个人都能讲出一串挨打的故事，打时的情景，甚至心境都历历在目。每次被打过，我都伴着肉体的疼痛，不断编织我的“仇恨”，并把自己想像成是这个家中被收养的女孩，所以父母才打我、“虐待我”，总有那么一天我的有钱有势的亲生父母会来接我，到那时我现在的父母会为这每一次的打骂道歉⋯⋯这电视剧般的想像，每次都使我的眼泪越流越多，也最终使我的心里渐渐地得以舒服起来。虚构的亲生父母从未出现过，于是这种对我的“虐待”便不会停止。那时我以为我对打我的人的“仇恨”绝对不会忘记的。“事与愿违”我不但当时就忘得很快，再经过近 30 年的时光的过滤，我甚至连当时被打得自认为印象很

深的疼痛感都一点也追忆不出来了，然而这些被打的故事却成为我们兄妹 3 人回忆童年时最生动、最真切、最浪漫、最有价值的篇章了。

姐姐因为提前两年上小学，所以很贪玩，学习自然不好，有一个暑假她只顾了玩而暑假作业就一笔未动。直到开学的前几天，她才急了，七扭八歪、胡乱把好几本子的作业一股脑对付上了。她万万没料到开学的前一天晚上，爸爸会检查她的暑假作业。爸爸打开她的作业，没隔多一会儿爸爸就暴跳如雷地朝姐姐吼着打了过去，一顿劈头盖脑之后，假期作业也变成了满地的碎纸片。姐姐见状绝望的哭声一直也平静不下来，我想她当时想到第二天交不上作业的那种恐惧已远远超过了对父母打她的恐惧，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姐姐终于疲倦地睡去了。第二天姐姐一睁眼马上又回到昨天的情景，她提着一颗因交不上作业会被老师当众批评的沉重心情爬了起来，然而令她惊讶无比的是，她的暑假作业本工工整整放在了桌上，她走过去一看原来爸爸已一

页页地都为她贴好了。如今姐姐每次讲到这里，她眼里都满含泪水，开始的几次我都以为她还在为想起爸爸打她的事流泪，觉得她有点小心眼儿，结果后来我才发现我弄错了，姐姐说她从来没为爸爸打她而怨过爸爸，反而她感谢爸爸使她从那以后，作业再也没敢疏忽过，而且成绩不断地好转，直到今天能顺利地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出国深造。她都要感谢爸爸，她说她流泪是因为她想到当时爸爸为了让她第二天能交上作业，为她一点点、一张张地贴作业，想像得出爸爸大概一个晚上都没有睡，想到这些才很难过、很感动。这样的事很多，当长大成人的时候，我们发现父母对我们最深刻的疼爱就在这挨打的故事中！

哥哥在我们三个中挨打次数最多，因为他是长子，又是男孩儿，他要给我们两个妹妹做榜样。当然要求他就严一些，而且也常为我们两个挨打。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对他管得太严的关系，反正我们当时三人现在看来数他最老实厚道，在我的眼里他简直有点傻。但他的为人、他的内心世界、他的治学态度，我还是常暗自佩服。我因为是兄妹中最小的，挨打的次数稍微少一些，因此妈妈常说，他们的教育在我身上体现得最不成功。从小我就能自做主张，这主张也常常给我带来皮肉之苦。

6 岁时夏天的一个傍晚，吃过饭我在院里一个人玩，邻居孟叔叔一直很喜欢我，看见我一个人就让我上楼告诉爸妈一声他要带我去江边散步，还叮嘱我再穿一件衣服，来到楼上我发现爸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只有哥哥姐姐在屋子里安静地读书，于是我偷偷拿了一件衣服迅速地跑到了楼下，孟叔叔问我：“告诉家里人了吗？”我连忙答应着。我们坐了车去了江边。玩了好一阵子，还看见了很美丽的晚霞。快到 9 点钟我们回到家，刚进院子里我就觉得不对，院子里乘凉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邻居刘奶奶神色严肃地朝我走来，对我说：“快回家吧，你爸妈找不到你，都急死了。”我知道大事不妙了，挣脱孟叔叔的大手，一口气跑到了三楼，推开家门我就明白这顿打肯定躲不过去了，因为哥哥和姐姐已经为我先挨了打，他们正用红肿的眼睛看着我，不由分说，爸爸手掌已重重地落在了我的脸上、身上。哥哥姐姐都在旁边冒着再次被打的危险上前求爸爸别打我。事后我才知道，爸爸妈妈发现我不在，已对所有可能去的邻居家找过了，爸爸还下到所有没盖盖儿的菜窑里面找个遍，担心天黑我掉在里面不知道。可见他们当时是多么着急，多么担心。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不告而别过，长成了大人仍然没忘记出门前要向父母交待清楚去向，大约所需时间，偶然回来晚了，敲门之前我心里还会莫明地涌起一丝恐惧，进了家门还免不了要先打量下爸妈的脸色。

想起童年的日子，没有一天离开父母的照顾和教育，我想像不出一个孩子的父母不去管他的冷暖、吃住，或者不去教育他们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去教他认识这个世界，这样的孩子会怎样？我只能说，如果再让我重新选择童年，我还会回到我父母身边，还会让他们重新教我做人，我会选择做一个更好的人。

亲爱的朋友，我这个挨打却并不辛酸的故事讲完了。我想知道你们是不是也曾因为你们的父母打你们像我一样流过许多眼泪呢？相信吗，等你们长大了，这泪水会变得很甜，很甜，我敢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