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儒释道论战

东晋庚冰、桓玄先后执政,诏令料简沙门、僧尼须向王者致敬。这个决定反映了佛教的扩展已经达到了与世俗政权相冲突的程度,由此导致的儒释道间的争论,延续到梁代,佛教获得全胜。

庐山慧远在总结晋末的这类争论中,为建立既不同于外来佛教,又不完全依附传统文化的独立的中国佛教,奠定了理论基础。他分佛教为“内道”, 儒学为“外道”,确立了“内外之道可合”的原则,认为佛教理应发挥社会教化的作用,为巩固皇权、维护封建秩序服务:但是僧尼“出家”即是变俗, 在仪行礼制上,必须保持独立的风貌。佛教传播迅速,导致僧尼秽杂,难以避免,国家干预澄清是必要的;但佛教有自身的特殊修道科门,有约束沙门生活的明确戒律,也应该得到国家的尊重和保护。慧远在宗教观念上的主要创造,是把“神不灭论”明确引进佛教的业报轮回体系,其思想来源,实出于儒家的孝道和积善积恶之说,也受道家“神不化”的影响。与此同时,他又依据沸教传说,贬低“天地”的地位,认为“天地”以“生生”为大,故“功尽于运化”;佛教倡无生不变,故“不顺化以求宗”。讲“生生为大” 的主要是《周易》,以“天地”为大的还有《老子》,慧远认为,这都属世俗世界,不能和教佛的出世领域相比。同样,体现天地生化的是帝王,在世间为尊;不存身以顺化的是佛,比帝王要高。不过慧远补充说,佛可以化身为帝王;帝王曾是菩萨行的一个阶梯,所以帝王与佛,毕竟是殊途同归。

这种超孔超老、唯佛为贵的言论,受到儒道两方面的反对。宋释慧琳作

《黑白论》,抨击佛教幽灵神验之说、“本无”“析空”之理,受到坚持周孔之教的何承天的支持。何承天认为,佛教不失为九流之别家,杂以道墨, 慈悲爱施,与中国不异;其鬼神之论,作为神道设教也未尝不可,但若目之

为实,则缺乏明证。宗炳为折《黑白论》而著《明佛论》,谓“中国君子明于礼义而阁于知人心”。《周易》所谓“阴阳不测”,而不能置言,其实指的就是不死的精神。群生“神”本相同,随缘迁流而成粗妙之“识”,练粗成精,即是圣人。神、识、形三者本质不同;神之不灭,缘会之理,积习而圣,构成了佛教全部学说的大纲。宗炳此说甚得慧远思想的精髓,把中国传统哲学同外来佛教哲学巧妙地结合了起来。中国佛教哲学此后的发展,大体上是沿着这个方向行进的。

慧琳和何承天是站在儒家立场反对佛教神不灭论的。何承天还作《达性论》,进一步反对佛教把人与“飞沈蚽蠕并为众生”之说。颜延之作《释达性论》,驳难何论,使争论更加深入。神灭和神不灭的问题,成了刘宋学术界讨论最热烈的话题,其中罗含的《更生论》,运用毗昙思想把神不灭论与儒家“祖宗有序,本支百世”的观念铸为一体,有颇高的理论水平。此外, 范泰、谢灵运还主张,“六经典文,本在济俗为治耳;必求性灵真奥,岂得不以佛经为指南那?”佛教在这里提出的“性灵”之学,就是指承认三世因果,看重心神之用。何尚之对此加以发挥,受到宋文帝的赏识。

但反佛教鬼神系统的思想并未停息。至于齐梁,范缜先后抨击神不灭论, 发言激烈,立论严谨,影响当时极大。他以刃利夫系比喻形神关系,认为刃为利之质,利为刃之用,即质即用,离质无用。“未闻刃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

他还用偶然性解释人的贫富寿夭,否定因果轮囫;抨击佛教败俗蠹政, 亦甚有力。《神灭论》涉及的理论面很广,锋芒所指,无不披靡,是中国哲学发展史上里程碑性的无神论著作。

梁武帝对他的言论冠以“违经背亲”的罪名,发动朝贵 60 余人作文字围剿。在理论上,佛教是受挫了;在政治上,仍然取得胜利。从本质上看,范缜的正统儒家观念,与何承天是一致的,他们并不否认神道设教的必要。

南朝神灭、神不灭的争论也影响了北朝。北朝魏齐之际,邢子才主无神伦,以为“神之在人,犹光之在烛;烛尽则光穷,人死则神灭”,人死还生之说,是为蛇画足。杜弼精通佛学,认为烛、人不能同喻,“光”受烛质制约,“神”却不受“形”所系。相对言,杜粥的神不灭论显然比梁朝贵族为高。

南朝佛教与道家的争论,也有颇高的理论水平。宋齐间,张融以《孝经》、

《老子》和《小品》、《法华》调和三教之道,作《门论》谓:“道之与佛, 逗极无二。寂然不动,致本则同;感而遂通,达迹成异”。周颙善《老》、

《易》,而贵佛理,曾著《三宗论》,是当时三论学的名作。他驳斥《门论》, 认为《老子》以“虚无”为主,《般若》以“法性”为宗,表面上似乎一致, 但前者置“无”于“有”之外,是把“有”、“无”分裂了,实践上必然造成世间与出世间的对立,所以称之为“有外张义”;后者提倡“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以非有非无为最高境界,他名之为“即色图空”,是道家所不能及的。周顾此说,基本上划清了释老在哲学本体论上的差别。

在南朝三教的论战中,除了范缜的《神灭论》外,佛教可谓所向披靡, 佛教在三教中的理论地位,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