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车师南征北战
当年8月13日,著名的淞沪抗日战争爆发,杜聿明亲率装甲兵团出征,配合宋希濂第三十六师攻抵上海汇山码头,阻止日军登陆。战斗进行得极为惨烈。21日,先头攻进敌海军码头的一个排遭敌包围,被敌人用汽油喷射火攻,全部牺牲;掩护步兵冲锋的几辆战车,被日军发射的破甲弹击毁,战车一连长阵亡。但在军舰重炮掩护下的日军登陆部队,被死死拦阻在码头外的海面上。
此战,两连战车掩护步兵与敌周旋两个多月,虽然显示了第一支装甲部队的锋芒,使汇山码头保卫战成为淞沪抗战中最著名的战斗之一,但让杜聿明感到痛惜的是,丢掉了几辆刚刚进口不到一年的战车。要知道,这些崭新的坦克和装甲车,可是他杜聿明起家的血本啊!每击毁一辆,都像从他身上割去了一块肉。
1937年11月9日,上海抗日阵地全线崩溃。为保护中国军队这点机械化的火种,在赴淞沪参战的两个连撤回南京的同时,装甲兵团接到了撤向湖南湘潭的命令。当时日军已临南京城下,南京政府的重要机构和军委会、军政部的指挥机构,已全都迁往武汉和陪都重庆;围绕着守不守南京,军方决策层正发生激烈争论。从南京现有的防卫力量看,大多数人认为守是守不住的。蒋介石考虑到南京是首都所在地,又有中山先生的陵墓,最后作出了在现有12个防守团的基础上酌情增加兵力的决定,任命唐生智为卫戍司令长官。
杜聿明虽然不可能知道这决策内幕,但军事决策集团能让装甲兵团先撤出南京,却让他颇感欣慰。装甲兵团羽毛未丰,他实在不忍心让他那可数的几十辆坦克和装甲车,在这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中毁于一旦。
三个营的战车部队几乎是在风声鹤唳中撤出南京的。按照军政部下达的指令,搜索营和战防炮营从南京至南昌公路撤退,战车营搭乘列车先往长沙输送。但此时南京的指挥机构几乎已陷入瘫痪状态,沿公路走的车辆领不到油料,沿铁路送的战车没有平车装载,就只好全部停留在南京方山营房待命。直到日军的炮声在南京城外炸响时,才终于弄到一点油料,勉强将汽车开走。其余那些无法用汽车运载的坦克、装甲车,则只好将客车篷顶拆毁,强行沿铁路线运走。最后把战车第一连、第三连留在了南京。
留下的两个连,从此成了杜聿明的一块重重的心病:这两个连装备的全是德国坦克,占去装甲兵团所有坦克的三分之二。对此,他无法不感到惋惜,也无法不痛心疾首。
但命令是军政部长何应钦亲自下达的:
11月20日夜晚10时,一个电话忽然把杜聿明召到了设在三牌楼的军政部。一见面,何应钦就对他说:“光亭老弟,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励精图治,经过五十年的努力,已发展成为世界上头等强国,拥有现代化的陆、海、空军。而我们没有自己的工业,海军、空军都还刚刚起步;就连机枪、大炮,都要从外国进口;国家内部也不统一,民众又无组训,怎么能够和日本人从事这样大规模的战争呢?如果我们多有几个装甲兵团,那么在长城和上海战场,也不至于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杜聿明从何应钦由远而近的开导里,听出他想把战车部队留在南京的含意,心里不禁一跳,口里嗫嚅道:“何长官,那您的意思是……?”
“现在决定唐生智守南京,”何应钦马上说:“委员长要将德国战车,全部留在南京抗战。”
“全部留在南京?!”杜聿明如雷贯顶,惊愕地睁大着两只眼睛,半天才说出话来:“德国战车虽然是我们现在最好的战车,可是有枪无炮,威力不大;而且为数只有15辆,在南京河流错综的江湖地带作战,性能也不适宜。不如留下英国的水陆两用战车和炮战车,有枪,有炮,又可水陆两用,适宜于南京附近作战。必要时,还可横渡长江,开往江北……”
杜聿明一口气说了许多,何应钦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打断他说:“光亭老弟,你不要想撤退江北,委员长说要死守南京,应照命令把德国战车留下。”
见何应钦几次提到委员长的旨意,杜聿明不敢申辩下去了,只好把一口怨气憋回胸中。
不出一个月,在12月13日,日军以绝对优势攻陷南京,制造了屠杀军民30多万人的震惊世界的大血案。装甲兵团留在南京的两连战车,悉数被毁,无一幸免于难。
听到南京被攻陷的消息,随最后一批战车撤到湖南湘潭的杜聿明,只有仰天长啸,暗自叹息。他从一撤退就与留在南京的两个战车连失去了联系,心里始终牵挂着他的那批德国坦克。后来从南京突围出来的一些官兵,陆续逃回到湘潭新的驻地,他才从这些官兵口里大致得知那些战车是如何使用,又是如何被敌人消灭的。
原来,日军的先头部队一攻进南京城里,卫戍南京的整个指挥系统就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战车部队因无人指挥,只得各自为战。有几辆坦克最后突围一到下关江边,却由于无船运送,最终或被自己炸毁,或被好不容易弄上木船,然后又沉没在大浪滔滔的长江里。
唯一让杜聿明感到欣慰的是,他的两连坦克官兵,个个英勇无畏,没有任何人作孬种,有个黑脸膛的坦克兵向他报告说:在方山附近的一次战斗中,敌人击毁了3辆坦克,均遗弃在公路旁。他和一个战友死里逃生,藏在其中的一辆坦克里。当敌人的先头部队追来时,他们把机关枪从战车转塔前后两端伸出,突然向敌人发动袭击,当场撂倒几十个鬼子。敌人发觉他们之后,前仆后继地向坦克发起攻击。战斗坚持到黄昏,黑脸膛坦克兵的战友不幸中弹牺牲,他自己则侥幸逃出了日寇的魔掌。
还有一名叫刘树芄的军需逃回来说:当他随战车第一连的几辆战车突围到下关江边时,天色已晚,当时好不容易交涉到几条小木船,但无法把战车开上去,运送过江。经过商量,他们在炸毁战车之后,再登船过江。船刚要离岸,两个汽车驾驶兵和两个坦克兵马上说:“我们四个决计留在这里打鬼子。既然敌人已到了眼前,无论如何应该打了再说。”两个坦克兵还说:“我们的战车上还有武器,与其破环,不如用来和日本鬼子干它一场。”说完,四个人带上军需临时发给的十天伙食费,带上两支驳壳枪,当即跳下船,消失在黑暗之中……
逃回来的官兵向杜聿明所讲述的这一次次惊心动魄的遭遇,冲淡了他对失去两连战车的悲哀。他紧紧地握住这些幸存下来而且还念念不忘打鬼子的壮士们的手说:“弟兄们,我杜聿明从心里感激你们!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坦克、装甲车丢掉了,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向军委会要;只要你们还有这份报效党国和人民的抗日之心,无论日寇欠下我们多少血债,我们总有一天能向他们讨还!”
就是依靠这批誓死不忘抗日的老兵,杜聿明在湖南湘潭开始从头苦心经营他的装甲兵团。与此同时,国民政府也慷慨解囊,继续向欧美各国和苏联购进一批先进的战车。
当这些战车从广州口岸源源不断送抵湘潭时,军委会命令装甲兵团扩编为第二百师。
因为是中国军队的第一个机械化师,第二百师不仅装备精良,而且比任何一个陆军师都庞大。师司令部设有参谋、副官、军需等八大处,统辖两个战车团,两个摩托化步兵团,一个战车防御炮团,附加特务营、通信营、搜索营、工兵营等,还有修理工厂、军医院等后勤配置。全师总兵力超过20000人。
为强化师部指挥力量,委员长特地派来邱清泉和廖耀湘分别担任副师长、参谋长。由于两人先后留学法国和德国,素有“法国将军”和“德国将军”之称。
邱清泉,曾担任第十七军第二师中校营长、上校团长,几年前在长城抗战中就与杜聿明患难与共。1934年,他以考试成绩第一名的资格被选派去德国深造军事。先入工兵专门学校,后入柏林陆军大学。他学习异常勤奋刻苦,对战术、战略和国防建设痴痴入迷,并且详细、深入地研究过巴尔克、老毛奇、斯蒂芬和克劳塞维茨的战争理论,以及德国将军德里安的装甲部队战术。学成归国后,就任由桂永清担任总队长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参谋长。他对这支按照德国步兵团编制建立起来的禁卫军,完全搬用德军典范进行训练,人称“蒋介石的铁卫队”。
廖耀湘,字建楚,1926年考入黄埔军校长沙第三分校第六期骑兵科。1929年以考试前十名的成绩被蒋介石亲自点名审查,于次年送入法国陆军大学留学三年,专攻机械化骑兵专业。他天赋甚高,记忆力超群,对所学主要课程皆能背诵,毕业成绩名列第一,深为法国军事教官和同学赞赏。归国后,他同邱清泉一样供职于桂永清的中央军校教导总队。
有意思的是,邱清泉和廖耀湘同时参加了卫戍南京的战斗,后来,又都是在突围中死里逃生的。邱清泉在部队打散后,同一些中层军官化装成老百姓,躲入民间,而后又化装成难民逃出南京。廖耀湘突围到南京下关江边时,无法渡河,只好落荒而行,夜宿于荒坟丛中。第二天早晨,一队敌人忽然迫近,他马上躲进乱尸之中,避开了生命中的一大劫难。以后,他历经百般坎坷,终于经蚌埠、徐州逃到武汉。
有了邱清泉、廖耀湘两员既有满腹的文韬武略,又对日寇有着切肤之恨的虎将,第二百师在整个国军中,更显得鹤立鸡群,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蒋介石手中的一张爱不释手的王牌。
担任第二百师师长的杜聿明,虽还佩戴少将军衔,但其地位一下便如日中天。他的军事生涯,从此一步步抵达辉煌。
“弟兄们!”杜聿明最后声嘶力竭地喊道:“现在日本强盗正大举南下,他们的铁蹄已把我们的北平、天津、上海和南京踩在了脚下。作为中国军人,面对我们的半壁河山落入敌手,这是莫大的耻辱。如今千百万抗日将士正在前线浴血奋战,委员长却让我们第二百师屯兵华南腹地,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为只为让我们卧薪尝胆,把我们这支钢铁大军磨炼成滚滚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磨炼成金戈铁马、万丈长缨。未来的抗日战场,正等待着我们去一展雄风,纵横驰骋!决不能辜负江东父老的一片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