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似残阳如血
早在9月底田家镇要塞陷落,蒋介石和军委会就放弃了以一部兵力死守武汉三镇的计划。
10月中旬,国民党方面决定全面放弃武汉。江北的主力撤至平汉路以西的汉水沿岸及大别山区,廖磊的第二十一集团军留在大别山区,开展敌后游击战;薛岳的第一兵团仍于九江以南抗击敌人;张发奎的第二兵团依托幕阜山,掩护西面的粤汉铁路;罗卓英指挥武昌以南金牛方面的作战,掩护各军撤退;整个武汉只留1个旅的正规军作象征性的抵抗。
10月11日黄昏,日军第二十一军突入南海大亚湾口。当时,广东方面驻军为国民党军第十二集团军总司令余汉谋所部,兵力分散,戎备松驰,尤其大亚湾地区防御力量极为薄弱。10月12日凌晨,日军几乎未受到抵抗,即于大亚湾登陆。是日,日本首相兼外相近卫照会驻日各国大使,宣布日本在华南战事开始,要求各国避免一切援华活动。同一天,蒋介石电令余汉谋从中山、琼崖、花县等地调兵,保卫广州。次日,国民党中央发表《告广东全省军民书》,号召团结一致,抗击日军,保卫广东。10月13日,日军登陆之后,连续攻陷淡水、稔山,十六日占惠阳,尔后主力沿广州惠阳公路进攻,相继占领博罗、增城和从化,一部沿樟木至东莞公路进攻。10月17日,广州各界人民七万多人举行游行,决心保卫广州。此时,国民政府军委会从第九战区抽调军队驰援广东,以迟滞日军前进,但该援军未到达战场,余汉谋即已于10月21日奉命放弃广州。当日,日军由从化、东莞进占广州。22日,日军一部由珠江口溯江而上,向广州方向突进,23日占领虎门要塞,并先后占领中山、顺德、佛山、三水及深圳等地,控制了广州及珠江三角洲主要地区。
日军进入广州后,就在西堤大马路、汉民路、惠爱路一带纵火焚烧,偌大一个广州城,市内大火达三昼夜不熄,市街被焚四十余条,财产损失不可数记,实是广州有史以来未有的浩劫。未纵火前,日兵沿街掳掠货物,先施公司、大新公司等被劫一空。黄花岗附近日兵枪杀外侨一名,陈尸路旁,无人过问。沙面与沙基交通断绝,为防卫共方游击队,日军将沙基平民住宅区焚毁,并在市内构筑工事。在惠阳县飞鹅岭的日兵,每天四处劫掠,强奸妇女;沿途拉得民夫,到广州后便枪杀。淡水一带日军,掳获妇女六百余人,每日轮流奸淫,稍不遂意,即遭枪杀。
对于国民党军不战而轻弃广州,中外各界人士反应强烈,有良心的国民党文武官员,尤其是广东籍的,在武汉闻此噩耗,无不伤心落泪,一般中国同胞的悲愤更不待言。在军委会会议席上,蒋介石对一连串问题,一时也无从答起。那些发问的部属,一改平日卑躬屈膝的口吻,是这样的慷慨激昂:
“请委员长严查:广州之失,骇人听闻!我驻粤部队有5个师2个旅,外加邹洪保安队18个团,共计在10个师以上,反观日军在数量上比我小得多,为什么不战而退!”
“请委员长严查:在日寇侵粤之前,粤境守军几达30万,为什么在局势紧张的情况下,有20万人马反而走开!”
“请委员长严查:统计敌人从大鹏湾登陆起,到占领广州为止,为期不过10天,实开抗战后失地之速未有的先例!我们不能光说对不起孙中山先生便算,希望严办失职人员!”
“请委员长严查:听说敌人进入广州之前,广州青年四万多人志愿杀敌,可是没有人去领导。这种现象简直无以形容,难道负责守卫广东的竟是麻木不仁、丧心病狂、禽兽不如的东西!”
10月21日,也就是在广州失守的当天,国民党驻美大使胡适特致电蒋介石:“广州不战而陷,国外感想甚恶。据可靠友人报告:罗斯福总统已悟事势非高论所能挽救,正苦思切实援助步骤,盼望我能坚持一两个月。”
对于各方的责难、质问,蒋介石无言回答,一筹莫展,只是笼统说,对失职人员一定查办不怠!
10月22日上午,蒋介石召集尚在汉口的军界要人,探讨武汉的命运。这问题此刻已是刻不容缓,日军震耳的战炮和咔咔作响的军靴声正一声声逼向武汉三镇。平汉铁路线已被切断,长江以北,日军第三、第十师团和目前由华北方面增援而来的1个骑兵团已攻占应山,正马不停蹄地扑向武汉西北面的安陆;武汉东北,第十三师团已拿下宋埠,他们身后的麻城,是兵强马壮的第十六师团。而蒋介石一直密切注视着的稻叶第六加强师团已抵近黄陂,直窥武汉三镇。
江南战局也好不了多少,打不完的波田支队,依仗江中日舰,直逼武昌城,看来是非圆首进武汉城的梦想不可,而第九师团、第二十七师团,则直插贺胜桥、咸宁地区,粤汉线被截断,已是早晚的事。
日军象一团越聚越浓的乌云,从东、南、北三面向武汉猛压过来。武汉近郊,随着外围天险和沿江要隘的纷纷陷落,已是四面楚歌。
武汉已成兵家死地。蒋介石吸取了上海、南京的教训,早在9、10月,就已开始有步骤地分批撤离党、政和地方政府机关,疏散百万民众。10月中旬,武汉几乎已成空城。
正因如此,到会的高级将领很少,除军令部长徐永昌,从前线返回的白崇禧、陈诚外,再就是武汉警备司令郭忏等几名中将、少将。战况到此,放弃武汉已是明摆着的事。但蒋介石对城市的眷恋,或者说对自己权威、脸面的眷恋,又往往使他很少痛痛快快地放弃一座城市。上海如此,南京如此,徐州也是如此,到头来,不但城池不保,还要殃及军民,血的教训已使众将领寒透了心。
坐在蒋介石身旁的武汉卫戍司令陈诚比别人尤其担心,如今武汉外围各部队已经失控,只要能跳出日军的合围圈就算万幸,如果蒋介石再来个死守,手中仅有的几个军非丢个干干净净不可。他几次张张嘴想开口,可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蒋介石似乎看出众将的心思。说道:“诸位,武汉我准备放弃了。”
蒋介石一语惊人,却惊得众将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从众将变得轻松的脸上,他也分明看出了一切。“诸位,武汉会战,已近5月,寇军受空前未有之消耗,我军战略企图已达,而且,日军偷袭广州,华南数地失守,粤汉线已被截断。因此,武汉之战略地位已失。如我军勉强保持,则最后必失,不如决心自动放弃,保留若干力量,以为持久抗战与最后胜利之根基。”
陈诚不失时机却是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委员长高见,武汉死地,断不能与日军死拼。”
蒋介石扫了陈诚一眼,继续说道:“今日武汉的厂矿、机关、团体、学校、难民诸项都已按计划撤退完毕,武汉只是一座空城。放弃武汉,是战略需要。但政治上,吾人决不能让敌寇坦然踏上我神圣故地。诸位不会忘记吧,武汉乃具革命传统之地。因此应予一部兵力作象征性抵抗。”
说罢,蒋介石转向白崇禧和陈诚:“你们说说,留多少兵力为妥呢?”
陈诚不愿再为这种门面上的事胡乱分兵,当下应付道:“似可留1个旅兵力。”白崇禧对这类事显然也没兴趣,当下点点头,敷衍了事。
下午,军委会召集了尚滞留在汉的中外记者数十人,举行了最后一次新闻发布会。会上,发言人代表中国政府强调指出:“中国军队自动放弃武汉是出于战略需要。中国政府抗日决心并无改变,而且更加坚定。只要日军在中国一天,中国抗战就将一天不止。”并断言说:“中日战争将长期化,直至中国彻底驱逐侵略者为止。”
武汉大撤退全面开始。
却说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在安庆陷落以后,右颊上的枪伤突然发作,只好住进医院,第五战区司令长官由白崇禧将军代理。在整个武汉外围战期间,李基本上没指挥打仗。
李宗仁治病期间,住在武昌有名的东湖疗养院,他出去散步时,常在路上碰到周恩来和郭沫若,大家互致问侯,握手寒暄。以致引起中统和军统特务的注意,派了一位漂亮的女特务暗中监视,结果被李宗仁识破,搞得很不愉快。
蒋介石一直对李宗仁、白崇禧等桂系将领不放心,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李宗仁回第五战区后,很快就迎来了武汉大撤退。一天,他率长官部住在平汉线上花园站以西约10里远的陈村,夜里,他绕室彷徨,焦灼万状,夜已经很深了,仍然睡不着,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妙,忽然心血来潮,意识到在陈村可能有危险,慌忙叫人传令,人马向西转移。
参谋长徐祖贻在睡梦里被人叫醒,感到突兀,说:“长官一向都很镇静,今晚何以忽然心神不安了?”
李宗仁说:“陈村可能不安全,我觉得应该迅速离开!”
果然,在他们离开陈村后约2小时,日军骑兵一千余人便包围了陈村。
如果不是李宗仁心血来潮,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如果李宗仁的长官部被敌人敲掉,那将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同日,日本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火田俊六大将向进抵武汉郊区的各部队宣布了入城注意事项。这是因为火田俊六知道,如果日军在武汉象在南京那样施暴的话,南京的后遗症恐怕永无消除之日,扶持新政权,也只能是一座没有根基的空中楼阁。况且从军事上说,火田俊六更是感到对武汉不能破坏太甚。外围战部下的极大消耗和东京方面调兵的捉襟见肘,早已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日军在中国战场的兵力已达极限。武汉也许是他日后卡住西南出口,与中国大军周旋的基地。他自然不能自己先毁了这块基地。
10月24日,到了武汉陷落的最后时刻。
蒋介石仍呆在武昌不走。
陈诚催促蒋介石赶快离开。
蒋介石再呆下去已经毫无价值。
但是,蒋介石总是拖着不愿走。
也许是他实在舍不得武汉。
也许是他为了表现自己临危不惧的大将风度。
也可能是他有意做出与将士风雨同舟的统帅风格。
到了24日夜里,不能不走了。蒋介石才偕同夫人宋美龄,恋恋不舍地离开被日机炸得不像样子的武昌军委会,乘民航飞机去湖南。
飞机摇晃着升上漆黑的夜空,蒋介石趴在窗口,他看到机翼下的武汉三镇一片黑暗,偶尔有零零星星的鬼火状的灯火。在武汉的近郊,炮火隆隆响个不停,火光闪耀,那是他的将士们在和日军进行最后的拼搏。
然而他的座机飞出武汉后迷了航,胡乱转了一阵子,燃油耗得差不多了,再胡乱转下去,弄不好就得一同进地狱。无奈飞机又返回武汉。
这时,飞机场上,中国士兵们正加紧破坏飞行设施。
如果再晚一会儿回来,他的专机就会无法降落!
加满油后,他的座机重新升空。
这时,已是25日凌晨,日军的先头部队已逼进武昌城头。
蒋介石差一点儿没走脱。
1938年10月25日下午,日军第六师团佐野支队第二十三联队、通过滠口,到达汉口北郊的戴家山。
25日夜,第二十三联队占领了汉口市街的一角。
26日凌晨5时,日军台湾旅团从宾阳门突入了武昌城,随即在城门上插起了太阳旗。
至此,武汉三镇全部落入敌手。
中国抗日战争的重心从武汉移到了重庆。
撤退不是结束!
1938年10月28日上午11时,日本天皇裕仁在宫内召见了参谋总长载仁亲王和海军军令部次长古贺峰一,对日军攻占武汉三镇及附近地区一事,赐于如下敕语:
我陆、海军诸部队紧密协力,克服长途几多困难,终于完成攻占武汉之目的,朕对此深感欣慰。望将此旨传告众将士。
日军占领武汉的消息传出后,日本各地及占领下的台湾、朝鲜、东北各地,相继举行了大规模的祝捷会,到处张灯结彩,“天皇万岁”、“皇军万岁”等口号四处可闻。中了魔似的人群,“狂喜”的队伍,竟在日本皇宫外和陆军省、参谋本部周围彻夜狂欢。
大武汉沦陷了。
日军的铁蹄踏上了中国华中最大的城市。
1938年10月28日,蒋介石发表《告全国国民书》:
战事既起,唯有拼全民族之生命,牺牲到底,再无中途停顿妥协之理;
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人不分老幼,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此次抗战非一年半载可了,必经非常之困苦艰难,始可获得最后之胜利;
……
轰轰烈烈的武汉保卫战结束了。
武汉会战从安庆失守算起,长达四个半月。论地域,它不像淞沪会战那样,局促于长江三角洲狭小地带,而以广阔的长江中下游地区和淮河流域为主战场,涉及江西、安徽、湖北、河南四省;论规模,日军投入12个师团,其间又补充四、五次,兵力有40万之巨,而中方投入会战的部队有120个师,110万人。
这是中国近现代军事史上第一次在如此广阔的地带,运用如此庞大的军事力量协同作战。
撤退并不是结束。
滔滔江水,日夜东流……
西天,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