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兵薄将势殆危
这是5月11日晚。
完全可以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此时此刻张自忠和他的队伍:人困马乏。
几天来,总司令率领的几支部队基本上是应付日军的分割阻隔。有时追击敌人,从本质上讲也是为了摆脱敌人的纠缠,给自己找一条相对而言比较平安的退路。当然,他们也重伤过敌军,但同时自己付出的代价也是很惨重的。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被动的局面?这就不得不看看总司令这支队伍的实力。
这支名为5个师番号的右翼兵团河北部队,实实在在的说,一共才两万余人,仅相当于日军的一个师,武器装备则就更不能与日军相比了。张自忠这个总司令渡河四五天来,一直未能把他的部队形成拳头,他当“光杆司令”的时候居多。一七九师、一八○师这些天因被日军阻截、追击,多数时间是各自为战,顾了掐脚就顾不上戴帽;骑九师的情况更惨,名为骑兵实际无马,又多是刚招的新兵,只能担任协同作战或警戒任务;三十八师是支能战斗的铁军,却常常是独当一面,好汉还要三个帮呢,孤军作战总是难以取胜的;跟着张自忠转战的只有七十四师的3个团和总部的手枪营,满打满算也不足3000人。渡河后的这些日子,包括张自忠在内的这支队伍已经疲累得甚至可以说不堪一击了。
日军也许抓住了张自忠的弱兵薄将之要害。他们在4个师的兵力中抽出2个师专门对付张自忠,竭尽全力地要全歼张自忠的队伍。敌人的这一举措,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他们十分惧怕张自忠的存在,不消灭张部会给日军后路构成重大威胁。这也确实是事实。
正是5月11日这一天,日军的2个师并加派集团军直辖坦克部队向南压来,直扑张自忠。
在这种情况下,张自忠的右翼兵团之河东部队只有暂时向大洪山区躲避,使敌之重兵扑空,才是上策。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非如此……
11日晚上,指挥部队与日军第十三师主力激战一昼夜的张自忠,在敌人溜之大吉之后,正准备和部队休息的时候,战区长官部来了急令:“渡河出击!”
接到这样的命令是张自忠和他的部属绝对没有料到的。薄弱之兵去对付日军的两个师,实在是极难胜任。但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张自忠将军,丝毫也没有犹豫,立即下令出发。
他遂令三十八师在前,七十四师在后,他自带手枪营居中,星夜南下追击日军……
战区长官下达这样一个很不实际的战令,源于蒋介石5月11日给李宗仁发出的一个训令。在这个训令中,蒋介石误信日军假情报,对战局的判断过于乐观,因而便产生了盲目的自信。仿佛他就是日军的参谋长,日军的一切行动都可以由他指挥,操纵。可惜他不是,就在张自忠率领部队追歼敌人的时候,他自己同时也落入了敌军的包围圈中。
蒋介石仍然执迷不悟,13日再电李宗仁,声色俱厉地强调:
第5战区应以遮断敌退路,断其补给为主要任务,克服一切困难,迅速围歼枣阳一带敌之主力,获得伟大胜利。仰转饬各总司令亲到前线指挥,以励士气,其逗留后方者,决予处罚。
蒋介石在给第五战区发这份措辞严厉的电报时,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一天张自忠与日军的血战是多么艰难呀!
这是张自忠接到的尽是告急的消息:
一七九师来电说,师部在田家集附近受敌阻击;
一八○师来电称,师部在老河口附近、各团在英龙岗一带遭敌围攻,阵地多处被敌突破。
这两师一南一北都要他接应。
他果断地决定:把部队分为左右两个纵队,左路由黄师长指挥,令其带领三十八师去接应,一七九师向新街、田家集一线追击;右路则由张自忠亲自指挥,令七十四师接应一八○师到方家集集中,进罐子口沿襄河东岸向南追击。
天刚放亮,张自忠到了枣阳附近的梅家高庙。前方三十八师报告:敌约七、八千人正沿曹家庙、梅家二房、梅家高庙由北向南运动,敌人尚未发现我军。
张自忠命令三十八师即刻成南北线展开,猛袭敌人侧背。他说:“狠狠地揍!越狠越好。”
敌人遭到突然袭击,猝不及防,死伤甚众。但是,他们很快就清醒过来,还击,向三十八师反扑。黄师长部署部队回击敌人。
此时,天忽然下起了雨。
雨声、枪声、喊叫声混作一团,双方交战十分激烈。
张自忠在前线指挥作战,他扯着嗓门呼喊:
“不要叫敌人跑了!不要叫敌人跑了!”
三十八师在黄师长的带领下死攻硬拼。
敌人当然不会坐等待毙。先是梅家高庙上的敌轻重机疯了似的扫射起来,接着是日军的火炮向国军阵地实施近距离轰击。
梅家高庙的地形对日军有利。此地是制高点,敌人居高临下的扫射使三十八师难以招架得住,不得不撤回梅家大湾守住,与敌对峙。
敌人乘胜而追,但是,却啃不动梅家大湾国军的阵地。千余人的敌队伍散落在阵地前。
黄师长该施展他的指挥才华了——
他下达了两个命令:之一,令一一四团在正面实施佯攻,同时派一支疑兵向北运动,吸引敌之注意力;之二,令一一二团冒雨向南运动,沿麦田沟匍匐接敌。
很快,一一二团突然出敌人左翼,始料不及地攻打梅家高庙,敌人没有任何准备,被打得溃不成军,夺路东逃。
东逃?没门。
三十八师乘胜追击,一路斩杀,直逼敌人缩进了熊家集。
战斗从早至晚进行了一整天,敌大部被歼,余者向东南方向溃退。
张自忠所部在梅家高庙歼灭的是敌十三师团的一部分。这一仗毙敌约1400人,包括敌指挥官1人,缴获大批的战利品。战斗结束后,梅家高庙遍地是敌尸,半年之内仍有臭气,致使行人都不得不绕道而行。
敌人得到了惩罚,并不等于张自忠处境就很平稳。相反,日军的反扑使国军坐在了火山口上。事情的直接起因是由于张自忠总部所用的无线电密码被日军的通信部队破译,这样,张部的一切军事动向均为日军洞悉。于是,本来东窜的日军调兵遣将,分几路向方家集、新街奔袭而来,合力夹击张自忠。日军夹击张部的这股兵力是十三师和三十九师组合起来的,他们还嫌进攻力量不足,日军第十一集团军司令官园部合一郎又急调第四师师长天谷直次郎,带领4个营加入进攻张自忠的队伍。
张部处境危殆。
13日夜虽然在异常简陋的山村茅屋宿营,但指战员们的心里却荡漾着一般暖流。这是耿家集与方案集之间的一个小村庄,张自忠和李文田参谋长、张敬高参、徐惟烈顾问、陶心畲主任等十几个人,挤在一间牛棚里过夜,地上泛潮,他们找来一些稻草铺上隔潮。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时司务长给每个人发了些豆子,煮熟,充饥。
前方的伤员被陆陆续续抬到了村里。
张自忠无心休息了,他走出牛棚来到伤员中间,看望这些受了伤的士兵,在伤势很重的伤员跟前,他停留的时间很长,轻轻地抚摸着他们的伤口,询问他们对治疗和生活有什么要求。他还叮嘱医务人员要尽心尽力把他们的伤口治好。
就这样,他看望着每一副担架上的伤员……
山村的夜,流淌着一股温馨的暖流。
后来,张自忠突然喊起一个人:“彭副官!”
“到!”彭副官答应着,从一间茅屋里跑了出来。
“你听着,不论轻伤重伤,一律兵10元,官20元,我的赏令!”
总司令这样说。
彭副官努着嘴,但他不得不答应:“是。可是,这得多少钱哪!”
张自忠说:“多少钱也得办。弟兄们为国受伤,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再困难也得惦着他们啊!”
总司令回到住宿的牛棚里已经是夜里11点钟了,这时马贯一代师长和师参谋处主任许文庆刚刚赶到宿营点,总司令便对大家说:
“索性咱们迟睡一会儿,和贯一、文庆一起商讨商讨战况,这些天有什么问题,今后该怎么办,都说出来,这样我们打起仗来心里会亮堂许多。”
大家都说好,可是却没有人开头炮,牛棚里一瞬间变得静悄悄。
张自忠只好点名了,他先询问苏联顾问:
“你对今天的作战有何想法?”
顾问说:“这个仗打得太艰苦,我是指中国的队伍,日本人拣了个便宜,他们的炮兵使用在步兵线上,可惜我们没有炮兵。”
张自忠便乘机说:“那就请顾问向总顾问建议,要求给我们拨配炮兵呀!”
顾问没有说话,显然对总司令所提的要求感到无能为力。
接着又有几个人对战局、作战诸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最后,张自忠谈了自己的一些感想和对今后几天部队行动的部署。他说:
“我们已经发现了一个规律,近两年来,日军总是在每年的4月29日裕仁天皇诞辰日‘天长节'前后,即4月下旬到5月初,对中国发动一次攻势。摸到了这个规律,我们就有了经验和主动权,每年在这之前就做好准备,日本的‘天长节'攻势往往是很猛烈的,我们有了准备才能狠狠地回击它。”
张自忠又一次出了牛棚,向停放伤兵担架的茅屋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