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为心音寓深情
张自忠接到作战命令后,顿觉肩头压上了山一样的重担,但他信心十足地挑了起来。他对部属们说:“军人的天职就一个:服从命令,奔赴疆场去打仗。哪里有敌人的进攻,哪里就应该有反击进攻的中国士兵。为了守住每一寸国土,我们宁肯牺牲生命!”
就在他讲这话的当儿,他得到情报:日军集中7个师团的主力向大洪山、随县、枣阳进攻。人挤、马叫、车拥,大有踏平第五战区之势。
张自忠报请李宗仁长官,得到批准,抽调4个师的兵力组成左右两个攻击纵队,右路攻击纵队由七十四师、骑兵九师组成,他兼任总指挥。左路攻击纵队由三十八师、一七九师组成,黄维纲将军任总指挥。另外,由冯冶安副总司令指挥三十七师、一三二师,驻守于河西到河口以北、快活铺以东地带,沿襄河西岸布防。
张自忠既是总司令又是下辖的攻击纵队总指挥,一肩挑着双担。他率领右路纵队由肖市渡河与进犯的日军决战。双方交战很快达到白热化程度,谁料,这时国军的兵源和武器装备没有及时跟上来,让日军钻了空子,逼退了国军的进攻。部队受到挫折,士气开始低落。
张自忠想:这时候自己该做些什么呢?他巴不得给大家讲一次话,要大家在国难当头的日子里树立起一个天打雷轰也不动摇的决心:为了国家和民族,死也要抗战。但是,可惜没有这样的讲话机会,自己身在火线,弟兄们也都在各自的战场上,难得再有集合队伍给大家讲话的时候了!怎么办?心里有话写封信: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来自火线上的书信更有这份情。于是,他提起笔给五十九军各师、团的主官写信,勉励他们奋勇斩敌,为国尽忠:
看最近之情况,敌人或要再来碰一下钉子。只要敌人来犯,兄即到河东与弟等共同去牺牲。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下此决心,我们的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致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枯,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愿与诸弟共勉之。维纲、振三、德顺、紫封、克敏、兰德、月轩、子烈、德俊、九思、干三、文海、伦山、纯德、迪吉、绍祯、芳芝、春芳、常德、铭秦诸弟。
小兄张自忠手启
五·一
信为心之音,张自忠在写信告谕诸弟兄的同时,他尽忠报国的赤胆忠心也跃然纸上。
信已封好,张自忠又想到了自己多年的同事、眼下为自己的副手兼七十七军长冯治安,真怪,往大处想也就三五日才未见面,却怎么觉得恍如隔了数年?过去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仍然把话没有说完。对啦,是藏在心头最深处那句话一直没有说出来。为啥不说?他也弄不清楚。反正,现在该说说了。这样的战乱年代,心里别藏话,每次分手说不定都有可能成为最后的离别。于是,他给冯治安在信上写道:
佟、赵死于南苑,宋又死于四川,只余你我与刘数人矣。我等不知几时也要永别。我等应即下一决心,趁未死之先,决为国家、民族尽最大努力,不死不已!如此就是死后遇于冥途,亦必欢欣鼓舞,毫无愧怍。
佟麟阁、赵登禹二将军是在芦沟桥事变爆发不久,为保卫北平而献身的国民党高级将领。宋哲元将军系二十九军军长,在芦沟桥事变的不寻常日子里正兼任北平市市长,与日军周旋抵御着日寇对华北的侵略。在有名的长城抗战中,宋对日作战杀出了威风,被人们誉为“抗日英雄”。张自忠在此时此刻想到这些曾经和自己在同一个战壕里战斗过的抗日将军,自然不仅仅是出于一种怀念,更重要的还有一种寻找寄托夙愿的榜样。
张自忠在5月1日这天写的第三封信是给肖振瀛将军的。他与肖共事多年,共识的地方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各人对问题都有各自的看法,难以相处,便各奔东西了。当时肖在重庆,他特托李文田参谋长给张自忠捎来一封问候信。大战在即,生死难料。张收到这封信,激起许多感慨,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为答复肖的问题,便回了一函:
仙阁(肖之字)大哥如晤:
灿轩(李文田之字)带来之手示谨悉。当面之敌最近或有积极之企图。我部业已预备妥当,来则痛歼之。弟仍未久决之心,在不死之前,未战则尽力整理,到战事开始就以必死之决心与倭寇相周旋,以报国家民族领袖之大恩大德。专此布复。顺颂近好!
弟张自忠拜启
五·一
另,关于国际及国内之新闻请见告,并请诸多指示,
裨有遵循。是所盼祷。
1940年5月1日这天,在张自忠的人生旅途上,也许因为他留下了这三封信而变得沉重同时发人深思。他为什么在大战前又接二连三地给同事、部下甚至给昔日有过成见的人写信?难道他有什么不幸的预感不成?
这是一个后人永远也难以猜透的谜。
实际情况是:战局越来越恶化。
日军集中火力猛攻襄河东岸国军阵地。这块本来就不坚强的阵地被敌人的炮火轰得愈加软下来,渐不能支。
5月3日,长寿店失守,国军由长寿店北撤,转到张家集继续阻击敌人。
5月4日,由钟祥北犯之敌两个师团分兵四路向长寿店普门冲阵地猛攻。由于国军顽强抵抗,使敌人不得不攻右翼迂回。看来他们是非要拿下这个阵地不可的。
这一天双方战斗之激烈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在国军又一次面临阵地失守之际,张自忠下令调整部署,根据变化了的情况,重新规定了各部队的任务……
6日这一天,张自忠继续给战友和部属写信。他给五十九军各师、团主官已经写了信,现在又给五十九军全体指挥员写了一封长信,指示他们要不遗余力地打好这一仗:
今日之事,我与弟等共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是敷衍,一切敷衍,我对弟等敷衍,弟对部下也敷衍;敌人未来,我们对敌是敷衍的布置,敌人既来,我们也是敷敷衍衍地抵抗,敷衍一下就走。这样的做法,看起来似乎聪明,其实最笨;似乎容易,其实更难;似乎便宜,其实更吃亏。因为今天不打,明天还是要打,在这里不打,退到任何地方还是要打。平定是一样的平定,牺牲是一样的牺牲。所以这条路的结果,一定是身败名裂,不但国家因此败坏于我们之手,就连我们自己的性命,也要被自己所断送。这就等于自杀,所以这条路是死路,沉沦灭亡之路。我与弟等同生死,共患难十余年,感情愈于骨肉,义气愈于同胞,我是不忍弟等走这条灭亡的死路。弟等夙识大体,明大义,谅必也绝不肯走这条死路。无疑地我们只有走另一条路,就是拼。我们既然奉令守这条线,我们就决定在这条线上拼。与其退到后面还是要拼,我们不如在这条线上拼到底,不奉命令绝不后退。我与弟等受国家豢养数十年,无论如何艰难,我们还拼不了吗?幸而我们的拼,能挡住了敌人,则不仅少数的几个人,就连我们全军也必然在中华民国享有着无上的光荣,我们的官兵也永远保持着光荣的地位。万一不幸而拼完了,我与弟等也对得起国家,也对得起4万万同胞父老,我们没有辜负了他们的豢养,我们也不愧做了一世的军人,所以这一条路是光明的,是我们唯一无二应该走的路。我与弟等参加抗战以来,已经受了千辛万苦,现在到了最后一个时期,为山九仞,何忍功亏一篑。故惟有盼弟打起精神,咬定牙根,拼这一仗。我们在中国以后算人抑算鬼,将于这一仗见之。
这真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希望每一个指战员在眼下这场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挺起胸膛,走上战场,活着绝不后退半步,死了也要含笑面对同胞父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