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舰悲怆地沉落

1938年7月13日。

海军总司令陈绍宽上将挺立在军舰指挥台上，举起望远镜，从远处向湖口方向了望。他发现在湖口江面上停靠着一大群日军的中小型军舰。

他一阵激动。好长时间以来，他做梦都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机会，好好与敌人的军舰在水上打一仗。他的海军在自沉、布雷、对空的战斗中消耗得太大了。他的海军，要打军舰，哪怕就打一仗，也可以显示一下他的战斗力。

陈绍宽随即下令，立即组织快艇袭击敌舰队。

7月14日，海军总司令部派“文93”号快艇前去袭击湖口江面的敌舰队。“文93”号开足马力，划开一道雪白的浪花，顺流直下，照直朝敌舰队冲去。

敌舰队慌忙，在江上组成一道严密的火网。雨点似的高射机枪子弹和轰隆隆的炮弹，落入空阔的江面上，激起一层层的浪花。

快艇冒着敌炮火全速冲击，待靠近敌舰时，才发射鱼雷。“轰”然一声巨响，敌舰队中间冒起一股浓烟，一艘中型军舰，渐渐倾斜沉没。

“文93”号得胜归来，艇身弹痕累累，艇上官兵几乎全部挂花。

初战告捷，海军上下一片欢欣鼓舞。7月17日，海军又派“史223”号和“岳253”号快艇，再次袭击湖口敌舰队。两艘快艇装上鱼雷，顺江而去。但是，在途中却被自己陆军拉布的水下阻网绞缠，交法脱身。“史223”号快艇无声无息地沉入江中；“岳253”号也致重伤，无法开动，饮恨水上。

敌舰队遭到中国海军快艇袭击，受到很大威胁。于是，出动机群沿江搜索，终于在蕲春附近发现快艇停泊基地，立即进行轰炸攻击。

这一次，中国海军快艇部队几乎遭到全歼，再也无力组织对敌舰队的进攻袭击了。

1938年10月下旬。

日军迂回包围了武汉。

海军部派出给军事委员会担任运输任务的“水绩”、“中山”、“江元”等8艘敌舰，均遭敌机围攻轰炸，各舰虽与敌机殊死搏斗，却难以突出重围。

这是10月24日上午9时。

“中山”号国舰在武昌江面与敌机相遇，遭敌机辟头盖脑一阵扫射，舰体创伤累累。

双方对峙至下午3时许。敌再次组织飞机6架，鱼贯向中山舰俯冲投弹。中山舰用全部火力与敌对抗。舰尾、左舷中弹，舵机转动失灵。接着锅炉舱又被炸，江水猛烈地冲进舱内，官兵奋不顾身抢险堵塞也无济于事。不到三分钟，舱内水深齐腰，炉火被淹灭，锅炉无汽，机器停转。舰体逐渐向一旁倾覆。

此时，舰首又中弹起火。

舰长萨师俊正站在炮台上指挥作战，一条腿被炸断，猝然跌倒在血泊之中。瞬即，他用另一条腿支持着坐起来，继续指挥战斗。

在了望台和甲板上战斗的官兵非死即伤，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们便从血泊中挣扎着爬起来，爬到炮位，向敌机开炮还击。

敌机仍不停地俯冲投弹、扫射。

萨师俊舰长和全体官兵，连同军舰，一起向滔滔的江水中沉没，沉没！

突然，舰首毅然地向上一昂，瞬即沉入江底。江面上顿时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渐渐地消失，一切复归于平静！

“中山”舰最后那决然的一昂头，仿佛是神赐予了它的灵性，象征着中国所有不屈的抗日勇士，血可以流尽，生命可以抛却，但头永远是高昂着的。它亦代表着已经壮烈牺牲的全舰将士，向多灾多难的国土和人民作最后痛苦的诀别！

“义胜”、“勇胜”等炮艇被敌炸毁。

“江元”号等军舰，被敌飞机炸沉。

“顺胜”等炮艇，汽轮和铁驳若干艘，为阻止日海军继续西进，含恨自尽，横沉于洞庭湖底。

海、陆军运输驳轮船二十余艘，为阻止凶顽的敌海军舰队顺江深入，亦悲壮地“自尽”于石首附近江底。

另一些军舰，在战斗中不幸负伤，搁浅于岳州附近，有“民生”、“永绩”号数艘，在敌军迫近时，不愿被敌军掠去用来打自己，于是自尽焚毁。

至此，中国国民党海军的战舰、炮艇已全军阵亡。

1938年10月25日，日军进占武汉。

10月24日，深夜。

直到战斗的最后一刻，海军总司令陈绍宽上将，才乘他的最后一艘战舰“江犀”号从武汉向长江上游撤退。

现在，他的身后已没有了舰队和炮艇。当他在岳州附近看见他的那些受重创的军舰自尽焚毁的红红火光时，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他伫立在了望台上，庄严地抬起右手，向他的不屈不挠的战舰们致以军礼。

永别了，我的军舰，我的儿子！

远远的火光映亮了他的脸，两道晶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海军上将长久地伫立舰头。他的海军，他的梦，他用全部生命所献给的事业，就这样消逝了……

江水滔滔，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往事如烟云。

30年了。今年，他刚好到50岁，知天命的年纪，而17岁，他就进了南洋水师学堂，从此便把自己的青春、生命，甚至爱情，献给了海军。

20岁那年，妻子去世，此后就未再娶，孑然一身。

蒋介石曾有意把孔祥熙家的大小姐引荐给他，他辞谢了。

38岁那年，他被蒋介石任命为海军署长，晋升为海军中将。此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建设海军的事业，梦寐以求海军强大。

现在，他的海军打完了。在对日本人的这场对海军来说不算持久的战斗中，他不能说打得很漂亮，但却很壮烈。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幕幕难以忘怀的悲壮情景，他的海军壮士们从上海抗战以来，同强大的日军殊死战斗的情景。

尤其是第一艘军舰自沉的那一幕，他永远忘不了：

那是去年的8月，淞沪会战的前夕，他和海军部的官员来到“通济”号军舰。“通济”是他的摇篮，海军的摇篮，他最初的学步就是从那里开始的。许多海军的高级军官，也都从那里开始的。

它要沉了，而且是不战自沉。他紧紧握住“通济”练习舰舰长严寿华的手，自己先哽咽地说：“要相信将来，等抗战胜利了，我们一定会建设起一个强大的海军舰队，一个崭新的海军！你不要难过，千万不要灰心啊！”

现在，他的海军在激战后溃灭了，悲壮地沉没了。作为总司令，他感到孤独，感到巨大的失落。他寄希望于将来。将来，他决心重建一支真正现代化的强大海军——航空母舰、巡洋舰、驱逐舰、潜艇……他仿佛看到了他那强大的海军舰队，在浩浩荡荡的辽阔的海洋上所向无敌地驰骋、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