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布下的陷阱

一丝淡淡的、却是风也吹不掉的惆怅、凄凉笼罩着这支不是撤退、也不是进攻的队伍。张自忠仍然走在队伍的中间……

南瓜店，你在何处？

在宜城县新街乡有个方园数十里地面上人人都叫得很响的地方：南瓜店。

南瓜店有故事，四乡八里的人都知道的、流传很广的故事——何氏兄弟两人困家贫难以糊口，便在山村开一小店谋生，店是有了，但却无酒食可卖，两兄弟只能专煮南瓜卖与过往客人。这南瓜的清香随着南来北往的人带到山外很远很远的地方。于是“南瓜店”这个名字便叫开了。南瓜店是个交通要道，也是一块被兵家看重的地方。这里东通新街，西连王集，北达罐子口，南直至宜城县城，交通四通八达，但是有一点令人很压抑：穷山沟，老百姓终年食不饱肚，衣不遮体。

张自忠率领队伍到达距南瓜店以北一里处的小山沟里时已经是15日下午4时了。张自忠以及跟随张自忠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一进沟沿里就已经步入了日军的包围圈。

敌人在南瓜店四周的山上早就设下了重兵。

张自忠像往常一样，让大家在沟沿附近一个破山寨内停下来，歇息片刻。就在这当儿，指战员们看到四面山坡上多处起火，疑惑之后马上就明白了，那是敌人呀，我们已陷入了重围之中。但是大家并没有惊慌失措，有总司令在身边，有主心骨，会处理这些棘手的事情的。较远的山坡有一队队部队在移动，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分不清。是从山上来，还是到山上去，也辨不出来。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静静地木然地坐在路边的山石上，怀里抱着枪，心里揣着沉重的阴郁。

夕阳被西天边的浓云渐渐吞没，天色暗了下来。指战员们的心绪也像这即将沉没的黄昏天地一样沉闷。

傍晚，一股烟尘扑天盖地地在沟沿里腾起，原来是马贯一率领七十四师四四三团、四四四团到达南瓜店。

张自忠盼来了星星，盼来了月亮，他拉着马贯一的手兴奋地说：“你们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他当即命令七十四师主力部队在南瓜店以东占领阵地，向东及东南挺进，以一部占领两乳山东西一线，警戒南瓜店至宜城之间的交通。

他给四四○团下达的命令是：占领毛家湾左右一线，对西北警戒。

国军在南瓜店的局势仍然处在危急之中。

树荫下，两个人在对话。那是马贯一和四四○团团长郑万良。

郑说：“情况比想象得更糟，看样子我们要吃包子了。”

他指的是要被敌人包围。

马贯一是刚到南瓜店的，对有些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但国军陷入敌人的重围中他是感受到了，便有几分焦急地问：

“你怎么不赶快向总司令报告呢？”

郑吐了吐舌头：“不要命了？谁敢跟他说呀！”

马贯一：“敢不敢反正也得说，我们总不能都当了俘虏再跟他报告吧。”

那边有人咳嗽。他全听到了……

张自忠对郑、马两位说：“我是老虎会吃人？为什么不敢跟我报告真实情况？你们太聪明了，小聪明。这样总有耽误大事的时候。”

其实，张自忠早就知道了自己的队伍陷入了敌人重围之中这个情况。他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你不跟他报告，别人总会报告，即使大家都“装傻”不告诉他，他也可以观察，也可以判断。总之，对于现时的严峻局面他是了如指掌的。

总司令对一切都考虑成熟，安排妥贴。这时他把大家集合起来，不是训话，也不是下命令，而是和他的战友们通报战况，说说自己对一些问题的考虑。这时，他深知主帅的一言一行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他不轻易发话，既然说了，就要坚决做到。他说：

“我们已经陷入了敌人的重围之中，现在的情况很吃紧，这大家都知道。怎么办？我看最重要的一条是大家都不离开队伍，抱成团在一起，办法总会有的。天是塌不下来的，即使塌下来，也不要慌乱，大家一起去把它顶起来就是了。镇定，务必要镇定。我张自忠始终和大家在一起，同生死共患难，任何时候都不离开队伍。”

他毕竟是个军人，而且是司令员，他有自己的职责和威严。最后，他传令：

“今后凡夜间行军，打手电的，吸烟的，枪毙！不守纪律，吵闹的，枪毙！落队的，不要！还有，不许谈话，不许咳嗽！”

大家肃立，静静地听着总司令的传令。

集合队伍解散后，已是满天星斗了。

张自忠并没有因为讲了那么一通话而变得轻松，相反，心情更沉重了。

他回到住处，才感到身体困乏得四肢无力，简直有点支撑不住了。昏暗的灯光照着他消瘦而蜡黄的脸，眼睛少了昔日那种可以望穿到你心里去的咄咄逼人的光亮。他病了，总是腹泻不止，这种病真折腾人，拉两三次肚子就使人眼窝塌陷，两腮掉肉，跟换了个人似的。要是仅仅拉肚子也许不至于这么使他痛苦，更要命的是连日来天天行军，夜里睡眠又不足，再加上缺乏饮食，他常常是清早吃一顿到了晚上还不一定能有填肚子的食物。他的身体就是这么被拖垮的，是铁人也不行啊！

这时，房东余大保给张自忠做了一碗酸辣汤端来，说：“长官，你病得不轻，不能再这么没轻没重地跑跑颠颠了，打仗的年头，没准啥事都可能发生。来，你先把这碗汤喝了，暖暖身子，还想吃什么回头我再设法给你去做。”

张自忠接过这碗沉甸甸的暖心汤，心头的热浪儿直往外溢。

人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只有把根深扎在民众之中，才可以风来不摇，雨打不动。

张自忠喝下酸辣汤以后，只觉暖意从每个汗毛孔喷出，竟不感到疲累了，他走出去到几户村民家里看了看，家家都很贫苦，有的已经多日揭不开锅了。他心里很难受，像蝗虫啃咬一般，当即把副官找来，说：

“你给全村每户人家发10块银元！”

这时，月牙悄悄地从东天走到西天，深情地窥探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远处，传来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