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么晚了⋯⋯”
夜深了,大街上偶尔响起马车驶过的声音,惊起一阵狗叫。弗雷德里克的屋里还亮着灯光,书桌上散乱的草稿纸,有的被捏成了一团,有的被撕成碎片,地上也飘落了一些。
为了追逐一个理想的和弦或转调,弗雷德里克甚至恼怒地折断了铅笔。失望与焦虑并没有阻止他的创作,手写稿还是在不断增多。
他想试试刚才的构思,打开了琴盖。在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颠簸的马车,驿站的小旅店,还有柯斯丘什科的那封信⋯⋯
他忘了周围的一切,忘了沉睡的地市,一个似曾相识的旋律渐渐清晰,顺着他的手指在跳跃,在飞旋。
他越弹越快,琴声冲出窗外,撞击着宁静的浓浓夜幕。
房门被推开了,尼古拉穿着睡衣站在门口,他想提醒儿子该休息了。但过了一会儿,他却无可奈何地笑了,门又重新关上。
此刻弗雷德里克很幸福,他属于另一个辉煌的音乐世界。
柏林之行深深刺激了弗雷德里克,舞台上光彩流溢的乐曲声,如醉如痴的听众,雷鸣般的掌声,那是一个音乐家征服柏林的意志和才华的集中表现。
弗雷德里克衷心感谢这次出国旅行,为他展现了一个绚丽多彩的新世界。这么多出色的歌剧旋律和丰富的表现形式填补了他的学习空白,
就像一股清冽泉水流进了渴望多年的心田。
创作才是他惟一表达出国旅行感觉的最好方式,他觉得胸中有许多东西堵塞着,需要马上释放,在琴键上跳跃,在手指下流淌。
他现在已经是音乐学院三年级的学生,没有必要在课堂里做个遵规循矩的学生,尝试创作各种体裁的音乐作品则成了他的主要自修内容。
《A 大调波兰曲调大幻想曲》(作品第 13 号)的创作构思,可能来自于舒勒肖夫驿站旧钢琴上的即兴弹奏。这个推测并非没有理由,只有在异国土地上才能体会到祖国庄严的分量,油然产生强烈民族自尊心—
—热爱美丽的波兰。
1828 年 12 月,弗雷德里克在给朋友的信中得意地说:“《克拉科维亚克回旋曲》总谱已写完,其引子非常独特,比穿在我身上的呢料长礼服还美。”
克拉科维亚克舞曲来源于克拉科夫城的波兰舞曲,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格,活泼的 2/4 拍和“哒哒”有节奏的重音出现,这是弗雷德里克渲染气氛的有力手段之一。
这时他创作的《G 小调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三重奏》还未完成,其构思和风格显然不同于克拉科维亚克舞曲。以后他将此乐曲献给了拉季维乌亲王,这不由使人想起他俩以二重奏的形式进行亲切交谈的情景。寒冷的冬天过去了,1829 年的春天给弗雷德里克带来了两次公开演
出的机会。
尼古拉有点紧张地看着儿子走上了舞台,坐在一旁的妻子,轻轻地拍拍他的手,“亲爱的,今晚上会成功的。”
舞台上的钢琴声响起了,挑剔的听众渐渐明白,这位曾是“莫扎特第二”的神童已经长大了,他的天赋和精湛的技艺已证明他不仅是一位优秀的青年钢琴家,而且是一位才华出众的作曲家。闪烁着灵感的音符在他即兴弹奏中欢快地跳跃,难度很大的演奏技巧则成了充分展示他天赋的良好机会。他好像在轻松自如地驾驭着一只五彩飞鸟,遨游在璀璨的音乐星空里。尼古拉一直没有松开紧紧握住座位扶把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某种依赖,求得心理上的稍稍平衡。热烈的掌声响起了, 有的听众已认出了尼古拉夫妇,纷纷投来祝贺的眼光。
“亲爱的,你怎么啦?”妻子轻轻地推推尼古拉。他愣了一下,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迅速擦去眼角旁的泪水,微笑着向人们的祝贺表示感谢。
不过细心的尼古拉夫妇还是发现有些包厢里的傲慢贵宾勉强地鼓掌,冷漠地转过身低声说着什么。
这些不愉快的插曲并没有动摇尼古拉夫妇对儿子的殷切期望,在回家的马车上,不由地谈起如何为儿子向教育部长提出资助出国的大事。
1829 年 4 月 13 日,尼古拉寄出了一封信:
阁下:
本人在华沙公立中学任教有 20 年,自信忠于职守、尽诚竭力,因此冒昧呈递请求政府资助之申请,如蒙恩准,是为本人敢望之最高奖赏。余有一子,天赐禀赋,习音乐不辍⋯⋯
弗雷德里克自然也希望能获得同校同学年轻作曲家尼德茨基那样的政府资助,柏林之行更使得他渴望早日出国学习三年。
不过有一个人的到来,使他暂时忘却了出国学习和公开音乐会成功带来的喜悦,那个人就是意大利人尼科洛·帕格尼尼(1782—1840)。初夏的华沙几乎成了帕格尼尼小提琴独奏会的代名称,在两个月内
的十场独奏会上,他再次向听众有力地证实了自己在音乐史上享有最负盛名的演奏家之一的地位。
尽管他的独奏会门票价格高得惊人,酷爱音乐的许多听众仍然愿意勒紧裤腰带去欣赏。有的只好拥挤在剧院门口,希望能有幸地看上一眼心目中的偶像——帕格尼尼。
弗雷德里克也对帕格尼尼的演奏感到震惊,他无法相信这位瘦长的意大利人手中的小提琴竟然有如此震撼人心的魔法。
听完帕格尼尼的最后一次独奏会后,弗雷德里克独自一人在昏暗的路灯下徘徊。
帕格尼尼傲视欧洲乐坛的气魄,还有他那勾魂摄胆的魔鬼旋律,为何不能成为我——一个波兰年青人所拥有?
帕格尼尼的演奏更加激起了弗雷德里克的雄心壮志,使得他过去所听到的杰出音乐会都变得黯然失色,以后他创作《A 大调变奏曲》时,特意添上了一则副标题——忆帕格尼尼。
天边微微露出了灰白色的带子,弗雷德里克尽力放轻脚步,不让楼梯发出讨厌的“咯吱”声音,但他喉咙痒痒的,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丝草在轻轻搔动。
尼古拉穿着睡衣打开了房门,显然他听到了儿子可怕的咳嗽声,“这么晚了⋯⋯”
弗雷德里克想说一声对不起,但不停地咳嗽迫使他只好捂着嘴上楼去了。
小女儿埃米尔卡之死给尼古拉夫妇的刺激太深了,现在弗雷德里克的咳嗽声更令人不安,况且华沙城里已开始流传着革命起义的消息。
尼古拉亲身体验过战争的滋味,在隆隆炮火的环境中,弗雷德里克的音乐天赋翅膀有可能夭折,缪斯之神也将无法挽救。
尼古拉焦虑不安,想不惜一切代价将儿子送出国,越快越好,说不定第二天的驿站马车就突然消失了。
他也许还不知道教育部长已转批了他的申请书,为了弗雷德里克这位波兰天才音乐家拟提出资助年金 5000 兹罗提,出国学习两年。但内务部和警察署轻易地否决了这个审批的意见,并傲慢地将申请书退还给教育部长。
当尼古拉的申请书辗转于各位要人的办公桌之间时,弗雷德里克已完成了音乐学院三年的学习,1829 年 7 月,他正式毕业。
音乐学院院长爱尔斯涅尔写下了一行出色的评语——三年级学生: 肖邦,弗雷德里克,才华出众,是一位音乐天才⋯⋯
但是尼古拉看到此评语时,愉快的心情已被那份倒楣的申请书所破坏,不得不重新考虑儿子到维也纳作短期旅行的计划。
虽然沮丧的心情在尼古拉夫妇之间可以相互安慰来渐渐磨退,但他们对这次维也纳之行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因为维也纳是国际乐坛中心,
是检验每一个崭露头角音乐家水平的巨大舞台。
自从弗雷德里克柏林之行后,演奏和创作明显有了提高,他心理上的一些微妙变化未能逃脱尼古拉夫妇的眼睛。
儿子长大了,也已毕业了,今后职业音乐家的道路只能靠他自己去摸索,大胆地往前闯,维也纳之行也许是他一生中的一个新起点,给他带来巨大的声誉和热烈的掌声。
尼古拉夫妇准备了一笔费用,并请爱尔斯涅尔写了热情的推荐信, 这将为弗雷德里克进入维也纳音乐圈子发挥重要的作用。
一位法律教授休伯将路过维也纳去意大利,于是他就成了弗雷德里克和其他 7 名同学一起去维也纳的旅行团“头头”。
- 月底,弗雷德里克一行分乘的马车行驶在一条宽阔的道路上,后面扬起的尘灰渐渐遮住了远去的华沙城廓。
前方,阳光照耀下的无垠地平线上,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城市轮廓—
—维也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