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脱帽吧,先生们!
弗雷德里克曾一度处于紧张兴奋状态之中,坚信马上就可以在巴黎举办第一次音乐会。对此,他十分感谢宫廷音乐总监帕埃尔、钢琴大师卡尔克布雷纳、巴黎音乐学院教授诺勃林(1781—1854)等人。
但是事情进展并不顺利,往往节外生枝。起初他满怀希望歌剧院院长会给予支持,让一名女高音歌手加盟他的音乐会。但经过一番波折, 弗雷德里克的要求遭到了婉言拒绝。
准备热情为弗雷德里克添光彩的卡尔克布雷纳突然病倒了,他俩准备推出引起轰动效应的钢琴二重奏一事也化为泡影。
加之其他种种说不清的意外麻烦和阻力,举办音乐会的事情只好一拖再拖,弗雷德里克原先的热情迅速降到了冰点。
他后来抱怨说:“这里的人们兴味索然,对一切都感到无聊。原因是多方面的,而主要是由于使全国处于瘫痪状态的政治原因。除此以外, 为数众多的蠢驴和骗子——在这里比其它任何地方都多——使得真正的天才难以崭露头角。因为大家看惯了骗子,所以一开始谁也不相信你会演奏⋯⋯”
“要想在这里授课是很困难的,举行音乐会就更难了。”
弗雷德里克多愁善感的心灵上被蒙上一层渐渐浓厚的阴影,其中就有第二次维也纳之行遭到冷遇的失败创伤。
平时在社交场合中,他似乎显得很愉快,但心里很烦躁,甚至不希望任何人对他看一眼。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
⋯⋯内心却有什么东西在折磨着我,一种预感、不安、做梦或失眠、眷恋、冷淡、生的欲望,而一瞬间又是死的念头⋯⋯一种甜蜜的安详、僵冷、精神恍惚,而有时使我苦恼的是一种清楚的回忆。像打碎了五味瓶子,我尝够了酸甜苦辣!
世态炎凉的异国生活磨砺着弗雷德里克敏感的心灵,这未必是悲恸的殉难曲。
漫长的冬夜终于出现了休止符号,弗雷德里克重新沐浴在早春的阳光之下。
1832 年 2 月 26 日,弗雷德里克终于如愿以偿,普莱耶尔大厅成为他在巴黎首次公开演出的幸运之地。卡尔克布雷纳是普莱耶尔大厅的股东之一,利用他的影响,让弗雷德里克免费使用大厅。这也弥补了因他生病而推迟了这场音乐会的遗憾。
大厅里有 300 个座位未能坐满,许多听众是为弗雷德里克来捧场的波兰同胞。李斯特等人特意坐在前排,准备为挚友弗雷德里克热烈鼓掌。
弗雷德里克坐在钢琴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指轻轻地放在冰凉的琴键上。
乐池里没有乐队伴奏,他独自演奏了《F 小调协奏曲》和《把手伸给我》变奏曲。
在穿插的节目中,卡尔克布雷纳遵守了自己的诺言,与弗雷德里克、希勒等 6 人共同演奏了一首波洛奈兹舞曲,这是卡尔克布雷纳特地为六架钢琴谱写的乐曲。
这六架钢琴发出的洪亮声音,令人为之振奋。相比之下,反而衬托出弗雷德里克琴声纤雅温柔。
波兰听众拼命地为弗雷德里克鼓掌、欢呼,前来欣赏的音乐人士也表示满意,一时挑不出弗雷德里克演奏的疵点。几天之后,《音乐评论》的创刊人费迪斯还是撰写了评论文章:
在肖邦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完全从自然天赋出发、毫不遵循陈规陋习的青年的形象。尽管他没有赋予钢琴音乐以全新的面貌,却至少将大量新颖设想中的一部分付诸实践了;这些设想尚属独创,而且到目前为止别人还都没有摸索出来。这并不是说肖邦先生具有贝多芬的天才,也并不是说他的音乐具有这位大作曲家的完美构思。贝多芬是为钢琴作曲,而肖邦则是为钢琴家作曲。他的灵感为钢琴音乐的创作这一体裁的根本改革铺平了道路,将来也可能对钢琴作品的创作产生巨大的影响。
这个评论还是比较有说服力的。但这位评论家也觉得弗雷德里克的琴声音量太小,并认为这位波兰年轻人在效仿德国人的演奏风格。后面几句漫不经心的点评,却引起了弗雷德里克的某种担忧:这场音乐会可能不会带来任何经济效益。越是不想碰撞的事还是变为残酷的现实,弗雷德里克不得不紧缩开支,“连国王都拿不出一分钱来给我们”。他无法涉足已被他人占领一方的家教领域,只好在波兰同胞家里教些钢琴课来弥补生活费用。
他的抱怨和责斥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他自己也知道与他类似状况的钢琴家还有不少,甚至有的还未能举行过首次音乐会。
如果把倒霉的原因简单地推到当时传入到巴黎的可怕瘟疫上,那么总有点牵强附会的感觉。
过了几个月之后,弗雷德里克参加了 5 月 20 日的义演活动,他的《F 小调协奏曲》在乐队的伴奏下,仍然未能获得预期的反响。尽管事先他曾致信给巴黎音乐协会,想努力争取直接与音协乐队一起演出。
他开始泄气了,越来越怀疑维也纳的冷遇继续在巴黎重现,周围的音乐同行眼神也似乎在嘲笑着他原先的美梦。
移居美国,到大西洋彼岸去闯荡一番,这个念头就像切分音符快速地转换到弗雷德里克的脑子里。
这时命运女神手中的纺线出现了新的转机,让弗雷德里克意外地遇见了拉季维乌亲王。
当天晚上,罗特斯柴尔德夫妇豪华的音乐沙龙里,出现拉季维乌亲王和弗雷德里克的身影。
弗雷德里克的柔美琴声在这里找到了红颜知音,拨动了贵妇人和小姐渴望已久的心弦。
一曲弹完后,几位贵妇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都想成为这位风度翩翩年轻钢琴家的第一个学生,最先开口的正是沙龙女主人。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您越想得到,偏偏得不到,一个偶然的机会,立即改变了你的一生。
但是,弗雷德里克如果没有原先的磨练和勤奋,他能够抓住命运女神赐予的机遇吗?
喜欢捕捉新偶像的贵妇人和小姐发挥了擅长的想象力,第二天弗雷德里克的名字已传送到许多华丽的客厅里。
即使是天才的艺术家也不得不依靠上流社会的推荐,否则就有可能在潦倒贫困的生活中默默无闻地夭折。现在连弗雷德里克自己也搞不明白,“⋯⋯我已经进入最上层的社会,坐在大使、公爵和部长们中间; 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奇迹,因为我本人并未费力去高攀。”弗雷德里克的琴声如同内涵丰富的立体雕像,从每一个不同角度的
观察和品味,都会产生不同的艺术感觉。法国上流社会崇尚高雅的浪漫情调,恰恰在弗雷德里克十指间流淌的音乐中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任何音乐家的评论在伯爵、部长、贵妇人的客厅里只是一堆陈词滥调,只要这些上流社会的大人物点点头,音乐家的才华似乎马上增加了许多。
这也许是弗雷德里克的福音,但也有可能是他的不幸。
邮差惊奇地将一叠叠信件投到弗雷德里克住处的楼下,这些信件大部分是请他教授钢琴课的聘书,拆开时还散发着淡淡香水味。
每小时 20 法郎的昂贵学费,显示着一夜之间走红的弗雷德里克的偶像身价,这对于想学琴的贵族成员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并且认为这也是炫耀自己地位的好机会。
令人迷惑不解的是连那些赫赫有名音乐大师的得意门生也上门求教,并公认弗雷德里克的名声仅次于大名鼎鼎的爱尔兰钢琴家、作曲家菲尔德。
早晨起来后,弗雷德里克对着镜子不由得自言自语问:“喂,亲爱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脱帽吧,先生们!这就是天才!”
弗雷德里克的名声越过了邻国边境,在一个又一个大城市里反复响起德国杰出的音乐家舒曼的这句名言(这是 1831 年 12 月《大众音乐报》上他发表的赞扬《把手伸给我变奏曲》一文中的语词)。曾教授过德彪西(1862—1918)等人的钢琴家马蒙泰尔回忆说:
1832 年⋯⋯在一次音乐晚会上,我有幸被介绍给了肖邦和李斯特。我凭着青年人的勇气在这两位大师面前作了表演。然后我第一次领略了他们两位的音乐天赋。随着肖邦那双紧张而灵活的双手的跳动,艰深的乐句和微妙的音型都得到了精确细腻的处
理和塑造。他那跳跃的巧手以娴熟的技巧弹出了一串串优雅、深情、明亮和斑斓的乐句。他很懂得如何表达由于他那敏感的气质和多愁善感的性格而产生的情绪,他是一位真正敏感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