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诺昂消夏

1841 年春,李斯特趁出国旅行演出间隙回到法国,他给乔治·桑带来了一个精美的礼品。

“烟斗⋯⋯”

乔治·桑知道弗雷德里克的眼睛在人群中盯着这件礼品,但她还是有礼貌地收下,并表示感谢。

来客们的话题也自然围绕着李斯特近来在欧洲各地演出取得成功一事。不知谁提议弗雷德里克也应该再破例一次,重上舞台公开演出。

乔治·桑看看弗雷德里克被众人劝得有些招架不住时,她又觉得这位天才钢琴家活得真累。不过她担心这场音乐会可能会提前夭折。

果然弗雷德里克后悔了,他想躲避这场公开演出。但音乐会门票大部分已被售出去了,尽管票价很高,热心的听众还是想听听这位不爱露面的钢琴大师的琴声。

弗雷德里克开始耍起小孩子的脾气,绷着脸不准出售剩余门票,也不准张贴广告和印刷节目单。特别是准备同台演出的著名女高音不能前来时,他干脆想撕毁演出合同。

这时乔治·桑施展出浑身解数,像哄孩子似的抚摸着弗雷德里克的头发,她觉得这个谨小慎微、优柔寡断的钢琴大师真是又可笑又可爱。凭着她的社交才华,邀请来了另一位著名的女歌唱家和小提琴手,

这也算是为弗雷德里克争回了面子。

1841 年 4 月 26 日,罗舍舒瓦尔大街的普雷耶尔大厅门前,出现了一辆接一辆的豪华马车,众多的社会名流和贵族阶层人士纷纷亮相。

台阶上的红地毯,摆放在两边的鲜花和恭候在门边的音乐会组织者,这一切都表明了今晚上弗雷德里克的显赫地位和名声。

李斯特一时来了灵感,执意要说服《音乐报》的编辑,由他来写这场音乐会的评论。

曾经呼吁“出来吧,肖邦”的音乐评论家勒古维只好把这个变动告诉了弗雷德里克,并安慰地说:“这对公众、对你个人都大有好处。”弗雷德里克也觉得不能再分散注意力,便回想一下等一会就要演出

的乐曲:《F 大调叙事曲)、《A 大调波洛奈兹》、《四首玛祖卡舞曲》和《升 C 小调谐谑曲》。

他每次弹完一曲,全场都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演奏结束后, 热情的听众仍然拼命鼓掌,希望他继续弹下去。他只好加演了练习曲、前奏曲和夜曲等等。

李斯特撰文称赞弗雷德里克是一位杰出的诗人,他的弹奏充满了“哀伤、深沉、圣洁,像梦幻一般”。

《法兰西音乐》刊登未署名的文章认为,“肖邦写的钢琴曲可以同舒伯特写的歌曲相媲美⋯⋯可以说肖邦开创了一种钢琴演奏和创作的新的流派,没有人能超过他的指触的轻柔和甜美,迄今为止也没有人能超过他写的音乐;他的音乐新颖独特、高雅迷人,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任何其他人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

这个评论似乎把弗雷德里克拥抱得过于亲热了。不过也有可能弗雷德里克经历了几次生与死的较量,以及再次尝到爱情的滋味,对人生哲学的理解也更为深沉些,这些对于他的音乐创作和弹奏都有着某种深刻启示。

在弗雷德里克的周围已逐渐形成了一个崇拜他的学生圈子。

出生于德国的学生阿道夫·古特曼已成为弗雷德里克的杂务总管, 直到后者去世前,他仍然守护在老师的床榻边。他 15 岁时就跟着老师学琴,他长得高大粗壮,一双大手下流淌的音乐却很纤美、细腻。为了免除他的服兵役,弗雷德里克亲自写信给一位权威人士,请求让这位有发展前途的学生继续留在巴黎学习。

有一位崇拜者后来成为英国皇家曼彻斯特音乐学院首任院长查尔

斯·哈莱爵士(1819—1895),他 17 岁时赶到巴黎想跟从卡尔克布雷纳学琴,但未能通过面试。在一个银行家的客厅里,恰巧聆听了弗雷德里克的琴声。他回忆说:

我仿佛被带进了另一个世界,原来对卡尔克布雷纳的想法全都烟消云散了。我坐在那里如醉如痴,心里充满了惊叹和感慨;那时候即使客厅里突然站满了飞来的精灵, 我也不会再感到惊讶了⋯⋯最后我都要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在众多的女学生中被弗雷德里克所器重的是安娜·卡洛琳娜·德·贝勒维伊—乌雷,她来自维也纳,以后成为解释弗雷德里克·肖邦作品的著名演奏家。

弗雷德里克很欣赏她的才华,常常把自己的作品先请她试弹一遍, 然后再考虑发表。

她结婚后,弗雷德里克回信说,“那首《小华尔兹》,是我乘一时的兴致,信手为您写的。请保存好,我恳求为自己,我不想公开发表。然而,我渴望聆听您演奏它,并出席您的豪华的宴会⋯⋯”

由于他的名声很大,通过各种途径想拜他为师的各种各样的学生相当多。波兰诗人维特维茨基也凭着与弗雷德里克的特殊关系,戏称他为“我亲爱的小白脸”,并介绍邻居母女俩前来学琴,还规定好时间。

对此,弗雷德里克无法拒绝。他教课方式继承了当初他的老师良好的传统,努力扩大学生的音乐视野,增加灵活多变的思维能力。让学生弹奏的乐曲并不局限于自己的作品,其他音乐大师克莱门蒂、胡梅尔、贝多芬、莫舍莱斯、希勒、李斯特等等的作品也常常作为教授内容。

繁多的教课也耗费了弗雷德里克的不少精力,他感到身体支持不住时,只好派仆人去告诉学生,无法前来教课。

这时乔治·桑就会劝他暂时停下工作,并想出各种亲昵爱称,“肖皮诺”、“肖普”、“奇普肖普”等等,这些法语和波兰语的混合发音也会起到增加奇妙的安慰乐趣。

一年一度的消夏时期又到了,弗雷德里克跟随乔治·桑一家去了诺昂乡下别墅,一住就是 4 个月。

这期间一台新的普雷耶尔钢琴运到了诺昂乡下,弗雷德里克的音乐创作进展顺利。平静、温馨的家庭生活正是他与乔治·桑一直盼望的。乔治·桑在半夜里创作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这时她已进入了一生

中第二个创作阶段(前期为爱情悲剧小说),即空想社会主义小说。 继《木工小史》之后,这时乔治·桑正在创作《康絮爱罗》,如果

说该小说的乌托邦诗情般的描写,折射出这时作者与弗雷德里克共同度过宁静的田园生活情趣,那么小说中女主人公的平民形象也不妨看作是作者自己所追求的理想人物。

弗雷德里克无暇去过问乔治·桑创作的缘由是什么,天天还是忙于自己的创作,有时甚至到凌晨才离开钢琴。不过他还是关心乔治·桑, 为她这部小说的音乐方面内容提供了慷慨帮助。

乔治·桑微笑着接受了这种象征爱情的温暖,作为回报的方式是将弗雷德里克潦草的乐谱纂写得干干净净,就像她亲手为他梳洗了一次乱蓬蓬的头发。

也许是受到弗雷德里克琴声的影响,乔治·桑在以后第三阶段创作的田园小说中也融进了一种朦胧的浪漫主义情调,并时常出现带有音乐术语的描写。

弗雷德里克与乔治·桑之间的相互影响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这其中包括了思想感情、价值观、伦理道德、行为方式等等各方面。

尽管没有充分理由相信弗雷德里克与出版商讨价还价的无情模样, 是完全受到乔治·桑的影响。但他与她的庞大生活开支需要源源不断的金钱收入,或者说他的显赫名声和地位也已足够使他有资格掂掂出版商的钱袋。

说起韦塞尔,他是个混蛋、骗子。你给他回信,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好了,但要告诉他,我不想转让我的《塔兰泰拉舞曲》的版权,因为他没有及时把它寄回来,如果说他因为我的作品赔了钱,那一定是由于他给作品起了愚蠢的标题,尽管我不同意⋯⋯奇怪的世界!马塞特是蠢货。佩勒坦也是蠢货。马塞特知道了帕切尼的《圆舞曲》,

也知道我已答应《音乐报》。我不想先下手对他采取任何步骤。如果他不同意伦敦版权的价格是 600 法郎(我们一般手稿在他那儿出版价为 300 法郎),3×5=15。那样,

我这么多作品只有 1500 法郎,这是不行的。

⋯⋯无法让我把《练习曲十二首》或者《钢琴演奏法》以 300 法郎出售给他,而

必须要给 600 法郎。同样,我寄给你的那首《协奏曲》的快板乐章,付 300 法郎的价格给他,同他从前出版过的这类作品一样。

这些写给友人信中所出现的“极端”词语,在弗雷德里克以前的信中很少出现,现在他毫不犹豫地对“经纪人”发出一个个指令,这与窗外诺昂的大自然美丽风景似乎很不相称。他讨厌这些唯利是图的出版商,谈起他们的名字就像看见苹果布丁蛋糕中的苍蝇。

在以上信中提及的不少乐曲都是这次到诺昂来创作的,他很看重这些“分娩出来的孩子”,相信它们在乐坛上将显示出炫目的光芒。

精明的出版商也习惯了天才钢琴家的脾气,仍然以优美的词语连缀成一封封信,恭请弗雷德里克“赐稿”:“亲爱的朋友,您曾答应在某天同我见面,谈一谈您的那些现在藏在皮包里,或者将来要写的手稿⋯⋯如果我能按照您的意愿成功地把您的那些同样充满诱惑力、充满崇高精神和独特想象力的最年幼的孩子安顿得舒舒服服,我将会感到幸福。”对于这些“乞稿”的请求,弗雷德里克已不会再引起意外的喜悦,

他在回信时有时还夹上几句反过来请求的话,“我希望在签订出版这些新作品的协定之前,先生们能行行善,用三言两语告诉我有关《华尔兹》的事宜,并且根据我最近一些作品的价格寄给我应得的报酬。”

不过弗雷德里克也并非一直是高傲无情,有时他也不得不降低声调,去乞求出版商,那大都是亲朋好友托他帮助出版的事。

他的恩师埃尔斯纳曾想出版新创作的题为“彼得大帝的历史神剧”, 并“希望在巴黎施莱辛格那儿出版这部作品”。

这位大名鼎鼎的出版商施莱辛格曾被弗雷德里克当众奚落过,称他是“经营良种乐谱的商人”,但现在弗雷德里克只好硬着头皮去相求。施莱辛格彬彬有礼地回答说:“请您在给爱尔斯涅尔先生写信时转达我最美好的谢意,并为我没有接受他的仁慈的建议而表示歉意。”

弗雷德里克百般无奈只好对恩师答复说:“给您寄去几句施莱辛格的回话。我不打算用哲学的角度对犹太人的性格发表意见⋯⋯”

与出版商打交道自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然而 4 个月的诺昂消暑的日子给弗雷德里克带来了如同弹奏小夜曲的愉快。

一旦想起回巴黎,他与乔治·桑又要分开,这给生活上带来许多不便,于是他想退掉原先在特龙舍街 5 号的住房。

聪敏的乔治·桑一下子猜到了弗雷德里克的心思,便提出让他住到皮加勒街她住宅后的花园小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