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家境困难的同学

怎样对待这件事,在高一(3)班一开始就有争议,意见分歧,各执己见。一年过去了,看法仍不一致。

具体地说,就是班上转来一个借读生,引起了一系列的矛盾。

这个借读生叫高祥,男生,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下巴略向前翘着, 显出一股倔强劲。他生在河北保定,母亲早年病逝,父亲是个工人,去年再婚。再婚的父亲把高祥看成负担,见面没好话,动不动拳打脚踢,继母是个心狠手毒的女人,她讨厌高祥,高祥也不喜欢她。高祥那么大的个子,像个大人样儿了,她直接整高祥有不便之处,再说,邻居也会有议论,她采取的办法是挑唆丈夫整高祥,常常是无中生有,添油加醋,激化了父子矛盾。像高祥这种年龄的男孩子,一天吃四顿饭也不为过,可是,他经常只能吃到两顿饭;下雨天上学只能披一块塑料薄膜,不给买伞,也不给买雨衣;过道里搭一个小床,那是高祥唯一的一块小天地,晚上灯光很暗,他就趴在“床” 沿上温习功课。有一次,继母嚷嚷丢了 10 块钱,撮弄高祥的爸爸翻这张小“床”,他父亲把他的书本扔得乱七八糟;翻不到,就左右开弓打耳光,硬说高祥花掉了。高祥生性倔强,在这种状况下,他绝不服软,因之招致加倍的责骂、毒打,后来,还是父母自己从洗过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但已被搓洗成一个小纸团,不能花了。这怪谁呢?

高祥尝到了人世间的不平,感到悲凄、孤独和绝望。夜里他常常在被子

里哭泣,想母亲,恨世界,他几次想一死了事。

在他考上高中之后,决心离开这个没有任何温暖的家,只身跑到北京, 找 70 多岁的外祖母。

外祖母是一位孤寡老人,在街道委员会的帮助下,守着一部传呼电话, 算是有个营生,实际上是靠社会救济生活。老人一见外孙,又喜又忧,又心疼又怨愤,老泪纵横,哭出一场病来。既然外孙一心要完成高中学业,老人说豁出老命来也要成全孩子,为此,老人亲自跑了数趟邻近的中学,还跑了教育局,总算为孩子办了一个“借读”手续,插进高一(3)班上学。

班长是一位女同学,她帮助班主任热情地安置高祥,告诉他学校的作息制度,给他安排座位等等。

有一天,放学多时了,同学们早已走光了,班长因有事走的晚了些,她发现操场上有个男生在走来走去,步子缓慢而沉重,她走过去一看,是高祥。

“高祥,怎么还不回家?”班长问。 “回不回都一样,回去也干不了什么。”高祥说。“为什么?”

“⋯⋯”倔强的高祥不肯说。

第二天,班长从几个男同学那里了解到,高祥的外祖母只有半间小屋, 里边放着传呼电话,嘀铃铃的电话铃声不断,不要说学习,就是什么不干也会烦死人。班长找班主任商量,班主任建议开班委会研究一个办法,帮助高祥克服这个困难。学习委员主动提出,愿意承担这个任务,他家里房间多, 自己有一间屋子,每天可以带高祥到他家完成作业和练习。

过了些日子又发现了新问题,上课时,老师请大家打开书,翻到××页, 高祥总是翻不到,老师纳闷儿,同学不理解。下课后,班长把他叫到走廊一问,才弄明白,原来高祥用的课本与本班同学现在用的,不是一种版本。

“你为什么不到书店买一套换下来?”班长问。“我,我,我⋯⋯”高祥说不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班长一本正经地追问。 “奶奶拿不出钱来⋯⋯”

为此,班长又召集了一次班委会。分歧意见出来了。

班长和一部分班委主张在全班发起一次募捐活动,每人量力,资助一点钱,先让高祥能有一套和大家一样的教科书。另一部分同学反对,他们说: “我们学生不挣钱,我们的钱也是自己的父母供给的,我们无权资助他人。”

“那么,高祥同学的教科书换不换?”

“要换,当然要换,但这笔钱不应出在我们学生身上,应该由社会,比如街道委员会,作为困难救济捐款。”

“街道委员会怎么会为一个学生的书本费⋯⋯” “那我们班委会怎么就应该为一个学生的书本费问题开这样的会?” 听起来双方都有道理,但出发点是什么,双方都清楚,心照不宣而已。最终得出结论:不以班委会名义向全班同学征集募捐,而委托班长,以

“个人”名义,非正式地通知同学们,请同学们采取“自愿”原则,愿意交就交一点儿。

钱收上来了,据统计,全班有三分之二的同学交了,而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未交。虽然如此,这些钱买一套课本还是绰绰有余,高祥的书包里还添了几个练习本,一支圆珠笔。几个月没掉泪了,高祥这次哭得很厉害,一边哭

一边用牛皮纸包书皮,包完后,在语文课本的书皮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心。不知道他这个心是什么含意,是表达他感受到了心与心的交流?或是表示自己在心里永远记住班集体的温暖?还是表示人各有心,心心不同?

家境的不幸,使他感到心灵上的卑微;个性的倔强使他不善于奉迎;新环境的陌生,使他觉得与同学们隔得很远。因此,在班里,他仍是孤单单的。

春游,在同学们的强烈要求下,班主任带领大家到北京香山去爬“鬼见愁”,坡陡峰高,这给同学们以极大的诱惑力。那天,同学们忘记了学习的重负,摆脱了琐事的纠缠,兴高采烈地攀崖爬坡。突然,一位女同学肚子疼, 疼得大汗淋漓,脸色腊黄。这时,班主任和多数女同学还在很远的地方,她们爬得慢。周围全是男生。面对这个情况,同学们表态各异。

有的说:“给她喝点水吧。”说着,递过自己的行军壶。 有的说:“咱们把她扶到平些的地方,让她躺一会儿吧。”

有的说:“咱们还是继续爬山,第一批同学可能到山顶了,等一会儿班主任老师就来了,她会有办法的。”这个主意得到了在场的多数同学的赞成, 谁愿意让这意外的事破坏了爬山的兴致?

在这期间,高祥站在旁边,一言未发,也没有哪个同学询问一下他的意见。生病的女同学两只手乱抓地上的草,说明她已不堪忍受。此时,高祥一个箭步跨上来,不容分说,一把把女同学拉起来,趁女同学未立稳之际,他把自己宽厚的背靠在女同学胸前,两手向后一揽,把她背了起来,虽艰难, 但坚定地背下山去⋯⋯

医院检查,急性盲肠炎。再迟送来,化脓的盲肠穿孔将不可收拾。

第二天,同学们发现高祥在数学教科书的包书皮上又画了一个大大的心。

这件事发生后,同学们有过几次非正式的议论,当然,都是在高祥没在场的情况下。

有的同学说:“见死不救,这在任何社会都是耻辱行为,何况是我们本班同学。”说这话的那天未在现场。

有的同学说:“就是嘛,这还是在和平环境下呢,若在战场上,看到战友负伤了,你忍心扔下他不管吗?于事于理都无法解释。”

有的同学说:“说的倒轻巧,当时谁知道她病得那么厉害,那么危险? 我们又不是神仙。”说这话的显然那天在现场。

“那高祥为什么就不?” “高祥是高祥。”这位同学显然理屈了。

班长正在做功课,听不下去了,她站起身来,眼光灼灼逼人:“假如, 那天病倒在山坡上的不是你的同班同学,而是你的亲姐姐,或是亲妹妹,你也打算把她放下,自己去继续爬山?啊?回答呀!算了吧,私心就像咱们教室的黑板,能在上边画狗屎,也能画鲜花,给私心装扮花冠,最令人恶心⋯⋯”

想不到的事情又发生了:期终考试,高祥三门主科不及格,居全班最末一名。考不好,这在情理之中,第一,转学期间,高祥误了不少课,前边的没学,后边的更听不懂,难上加难;第二,他的学习环境不如同学,外祖母那半间房子,不利于课外复习;第三,来到一个陌生的新环境,需要一个长时间的适应过程。所有这些,应该说,换到谁身上,也是不易克服的。那么, 高祥在主观上是不是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努力不够?同学们倒是没有这种看法。

在班主任的指导下,班长又召集了一次班委会,专题研究高祥三科不及格问题。班长开宗明义说:我们不能眼看着一个同学掉队,伸出我的手,伸出你的手,伸出大家的手,拉他一把,帮高祥把拉下的功课补起来。

这意见一出台就有反对意见。

反对意见之一:高祥是借读生,顾名思义,是借我们学校读书,或者叫旁听生,因此,他的考试成绩不应列入我们班的总成绩,可以不加入序列。反对意见之二:念高中就是为了考大学,不考大学谁上高中?可人所共

知,这是强手间的竞争,实力的竞争,差一分达不到录取线也休想跨进高等学府的大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反对意见之三:学生成绩不好,主要责任在自己,其次在教师,教师拿着国家工资,其责任就是教好学生,教不好,要想办法。这是教师应该做的事。而学生与学生之间是平等关系,互相之间不存在承担责任的问题,因此没有帮助同学补课的义务。

反对意见之四:主张帮助高祥的同学,其精神可佳,出发点也是好的。但这些同学忽略了一个不容忽略的事实:像高祥这样,还有不如高祥的,全市全国不知有多少,你们的善心“发”得过来吗?既然“发”不过来,还不如让他们自力更生去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人人都会有自己的前途的,何必替别人想得那么多!

班主任在场,她一言未发。但她感到压抑和不安。思考了好半天之后, 她慢慢站起来,讲了如下的话:

“今天在场的都是班干部,大家讲的这些意见,基本上可以代表班上同学们的看法了。这是新时代中学生的一部分。我不想在这里评论这些意见对还是不对,这可以交给全班同学讨论几次。这里涉及到人生观、价值观,涉及到我们的处世哲学。但我要说一句话:我们全国 12 亿人民,从中央领导到平民百姓,如果都是各顾各,自己管自己,不管他人,我们的社会将是怎样一个模样?我再问一句:假如你处在高祥的位置,你怎么想?”

朋友,你怎样看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