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对拆弹场

说到生产武器弹药的军工厂你一定知道,可对于专以拆卸销毁武器弹药为业的工厂,你就不一定听说过。

这里所要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特殊工厂,这样一群特殊的人。

在外人眼里,这是一块禁地。平时,大铁门总是紧紧关闭,只留有小小的探望孔。高高的围墙上布满了铁丝网、电网,活生生一座电影里的监狱。在知情人眼里,这是一个特殊的战场,没有同敌人面对面的厮杀,但却

潜伏着随时被死神掳走的危险。

它的存在已有 40 多个年头了。

40 多年前,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结束,使刚从苦难中诞生的新中国公民们扬眉吐气。然而,随着最后一声炮声的平息,产生了一个不大不小,必须解决的问题:大批大批的废旧弹药如何处理?总不能就胡乱丢弃在硝烟已经散尽的战场上,任其自生自灭吧?

当然不能!真要那样做的话,不但危险的后果难以预料,单就年轻的共和国单薄的国力来说,就是一笔不小的浪费。

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集中起来拆卸、销毁、回收。

于是,这个偏僻的山沟里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特殊的工厂,出现了几十名将要肩负这一任务的军人、军工。

40 多年的风风雨雨,不管外面的世界是精彩亦或无耐,大墙的里面都按着不变的节奏,不变的高标准进行着极为单调,极为危险的工作。

所长换了一茬又一茬,来的时候都是肢体健全的共和国军官,而离开的时候,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一些让他们一生不会忘记的纪念:手指头少了几个儿,胳膊断了一截,耳朵掉了一只,有的则不得不赶一次时髦,享受一次大规模整形手术的“气派”。

失去的太多太多,而得到的呢?

12 个国家制造的 300 多种废旧枪弹、炮弹、引信,在他们手中成功地拆卸销毁;4000 多万元是他们从破烂堆里为国家抠出的不小财富。荣誉一个一个降临,鲜花一束束拥来,锦旗一面面挂满了依旧简陋的会议室,而他们依旧是他们,依旧干着常与死神打交道的活儿,依旧做着无愧于心的事儿。

万事开头难,检修所的元老们至今仍忘不了创业之初的艰苦。

那时候,他们是拉着全部家当,坐着牛车,沿着崎岖泥泞的山路深入到这个四面是山的小坳坳里来的。周围几十里没有人家,迎接他们的是死寂的荒凉和狼的嗥叫。

唯一能说明这里还曾有过人迹的是几座被荒草淹没的地堡库,遍布着野兽的粪便。

面对这样一番景象,这些吃苦吃惯的人们没有感到任何意外,没有任何人下命令,大家就自发地跳下车,撸胳膊、挽袖子干将起来。

先得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处。这几座破败不堪的地堡库就成了首当其冲的选择。经过一番整修,还真有点儿象那么回事儿了。

可是,区区两个地堡库哪能占得下这几十号大活人?于是就在山根儿底下挖了一个大坑,在坑的上面架上木头,铺上草棵,埋上土,造就出一个个地窨子,尝起了老祖宗穴居的滋味。

这滋味儿真不好受!

夏天,天气热死人,毒辣辣的太阳把地窨子晒成了烤箱,呆在里面,简直要被活活烤熟。小咬儿、蚊虫、瞎蠓也趁火打劫,成群结队地向他们发起一次又一次强悍的进攻。把他们身上咬得红一块、肿一块,痒得恨不能一死了事,便没命地抓挠,结果是浑身血淋淋的,情状甚为可怖。

终于熬过了夏天,已是遍体鳞伤的他们终于暂时逃离了不友好的小动物的袭击,满怀希望地以为冬天会好些。

冬天气势汹汹地来了,一场寒风,一场大雪将他们心中所有的希望浇灭殆尽,地窨子成了不用电的冰柜,零下十几度的阴冷让他们听着上下牙的打架,整夜整夜睡不着。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一丝不苟地对付着那一堆堆废旧弹药。

本来,依照上级下达的任务,他们只要将那些破烂安全销毁就行了,并不用进行回收利用。可是他们眼看着大量废钢铁流失,想着依然贫困落后的共和国,就心疼得不得了。于是他们决定碰一碰阎王鼻子,变“销毁”为拆卸,变“流失”为回收。

360 行里破天荒增加了拆弹这一行。这一行干起来可真不容易。

运到检修所的废旧弹药共有 300 多个品种。各个国家制造时,只想越坚固越好,谁也没想着给拆弹人留下方便。有一些零部件,套上螺母后,还进行了铆焊,这给拆卸带来了很大困难。但是,这难不倒他们。他们边拆卸边探索,边研究边总结,形成了一套很管用的拆弹经验,而且还自己动手研制出了一些机械化、半机械化的拆弹工具,使工作进展得越来越顺利。

从建所那天起,这里就形成了一条雷打不动的老规矩,就是凡属于新型的第一次拆卸的或者风险系数高的弹药,都由所长打头阵。这条不成文的规矩由第一任所长王怀利极为专制地硬性规定下来后,经过群众三番两次的强烈抗议,仍然被历任所长们强硬地坚持下来。于是,在这里,“所长”这个最高行政长官的头衔仅仅意味着这样一种特权——拥有更多缺肢少腿的危险,拥有更多同马克思见面的机会。于是,在这里,所长的任期都很短,不是他们不称职,也不是他们不想干,只是他们太多地受到废弹药的报复,失去了继续干下去的能力。于是,在这里,大家都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些权利只有芝麻点儿大的“首长”。

让我们认识一下他们中的几位吧!

30 多年前的宋雄灿,可是个闻名远近的美男子。作为市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他拥有许多人羡慕的一切。

然而有一天,他放弃了这一切,走进了这个远离都市的山沟沟里来,成了一名拆弹兵。他形影不离地跟在老所长屁股后面,细心学习,大胆摸索, 不断总结经验,很快就成了一名挑大梁的能手。

然而,就在一次即将胜利告终的拆卸工作中,突然起了火,随着隆隆的爆炸声响彻天空,他被烧成了一个黑人。

七天七夜,他昏迷不醒。

又是七天七夜,已被死神拖到半路的他竟然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可是, 到哪里再去找昔日的他——那个精神焕发、挺拔俊逸的他?

残缺的五官,使得曾经与他海誓山盟的女友捂着脸哭着跑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1968 年,他挑起了所长的担子,是那样沉重,那样让他充满了奋斗下去

的勇气。

后来,他同一位朝鲜族姑娘结了婚,有了一个小宝宝。他爱温柔贤惠的妻子,爱可爱的宝宝,可他也离不开拆弹场。

在小宝宝刚刚生下来 5 天,他就顾不得还在月子中的妻子,走进了拆弹场。

就在那一天,他的一只眼睛变成了血窟窿,十个手指头,只留下了五个。1975 年,他转业了,离开时,他什么条件也没提。本应该给他记的功,

他让给了别人,本该得到的补助,他一分钱也没要,就搀扶着病重的妻子, 抱着没有成人的孩子,悄悄地走出了这个高墙围起的世界。

他叫鲁长江,可算得上检修所的三朝元老了。功劳荣誉一大堆。大致统计一下,这 36 年中,他带领着一代代拆弹人共销毁拆卸 12 个国家制造的各

种废旧弹药 1.5 亿发,回收各类物资 1.6 万吨,总价值 3200 多万元,先后两

次荣立三等功,一次一等功。他脸上,手上的一块块疤痕就是 36 年中废弹药对他的捉弄。每一块疤痕都记载着一个惊心动魄,甚至惨不忍睹的故事。有时候,当面临大任务,年轻同志不让他上时,他就指着这些伤疤,朗朗地笑着说:“我都同阎王爷会见过好多次了,他会照顾我这个老熟人儿的。”然后,就同大家一起踏上了又一次会见阎王爷的道路。

其实,他有过好几次调动或转业的机会,但他都没有丝毫犹豫地放弃了。1983 年,他到了退休的年龄,可以回家休息与两地分居多年的老伴儿团聚了,他却依然不想离开。他惦念那些拆弹的同志,还有那些没有拆完的弹药。他找到上级领导说:“我一不要官,二不要钱,再给我 3 年时间,把那些废弹拆完⋯⋯”

他又留下,以普通战士的身份继续干了。

第十三任所长王岩说:“我们这一行,是自己和死神打交道,让别人有安全感。拆弹同架桥、修路一样,是利国利民的事,我们没有理由去讲条件和索取⋯⋯”

这朴实的言语,是检修所全体人员的心声!

正像他们自编的歌曲一样:“迎着朝阳/走向拆弹场/肩负着党的重托/ 铭记着人民的厚望/ 啊,我们是光荣的排险勇士/ 我们战斗在特殊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