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鼻子英国诗人
大鼻子英国诗人兼批评家,威廉·燕卜荪先生,刚刚被北京大学聘为外语系教授,还没来得及走马上任,就赶上了“七·七”卢沟桥事变。大鼻子诗人倒也不以为意,先是义无反顾地直赴长沙,而后又追随着南下的联大大军一直来到了蒙自。自此之后,南湖的边上便经常可以看到他背着双肩背包、戴着近视镜、目不斜视、匆匆赶路的身影了。
诗人教授好像是个急脾气,走路急匆匆的,讲起课来也是急急忙忙的。急急忙忙地将整段整段的莎士比亚、乔叟、斯宾塞一字不错、一句不漏如流地背出,急急忙忙地抓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然后还要急急忙忙地加以评点,仿佛稍有停顿便会阻塞他的灵感似的。大串大串纯正的牛津音不停地从诗人嘴里流淌出来,令初次听课的学生常常忘记从文学巨匠们的诗作里汲取养分,倒好像是专为欣赏诗人教授的风采而来的。
急急忙忙的诗人,有时候还会不知不觉地把黑板擦放到自己的西服口袋里,然后便“喔喔”有声地满世界寻找。迷惘、绝望之余,便又会毅然扯起一只西服袖子,代替黑板擦在黑板上死劲地擦。粉笔末纷纷扬扬地落到诗人越发红通通的大鼻子上,看上去好像是一根胡萝卜顶上了几根白须须。此时的诗人是最可爱不过的了。
诗人也有不那么急急忙忙的时候。路过学生宿舍时,他会驻足良久,为的是尽情倾听里面一位张姓同学的胡琴声。月园之夜,他会登上蒙自城头, 掏出西服口袋里面装的两瓶酒,慢慢地自斟自饮,微醉方归。在南湖边上的小咖啡馆里,他还会旁若无人地看上好一会儿书,然后再一次次熟门熟路地翻过法国银行的高墙回到自己的卧室去。
诗人酷爱抽烟,尤其喜欢一边打字一边抽,往往搞得满室烟雾弥漫,不见其人,只闻打字机声嗒嗒。有一次,诗人在路上被人打劫,钱物给掏了个精光方才放行。诗人左思右想独独舍不得常常刁在嘴里的那个烟斗,追上去居然要了回来。每每提及此事,诗人总是心下甚喜。
还有一件让诗人自以为幸的事与诗人的另一大嗜好——喝酒有关。这一天,诗人喝完了酒兴高采烈地回了家,临睡前,随手就将眼镜塞到破皮鞋里。第二天早上起来,诗人蹬上皮鞋正要去上课的时候,突然被鞋内的“异物” 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掏出来一看,他那宝贝眼镜早已遭了殃。“还好,我只踩破了一个镜片,喔,喔,好运气!”诗人在忙不迭地把他的“好运气” 与学生分享了之后,便每天依旧戴了这个“半壁江山”急急忙忙地来来去去了。
诗人的住所算不上舒适,大批的书报和各式各样的酒瓶、烟罐更使房间显得狭小而幽暗。诗人自己却很喜欢。他常常在这里一连工作几日几夜,好几天也不出门。学校刚刚迁来蒙自的时候,因为教材奇缺,学生和老师手里都没有书。诗人就凭着记忆亲手打印讲义分发给大家。工作累了,诗人最喜欢用凭窗观风景的方式进行休息。“我最喜欢这扇意大利式的格子窗和窗子以外的风光。你看,我坐在窗旁,便可以看风的吹拂,云的飞扬,和树木的摇曳——中国有许多好地方,叫人留恋不已。”诗人这样说道。
遗憾的是,大鼻子诗人还没来得及到别的好地方去,欧洲便已战云骤起。大鼻子诗人迫不及待地将他全部的藏书送给联大图书馆,然后便拖着他那双破皮鞋,日夜兼程地赶回去投笔从戎、报效祖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