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雨声·读书声
长沙临时大学迁至昆明后,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简称西南联大。设理、工学院于昆明,文、法学院于蒙自。昆明与蒙自的关系,被联大学生戏称为前者如北平、后者如海淀,只不过从“北平”到“海淀”需一天的车程。有时候火车晚点,还要在中途过上一夜。后来有许多家眷迁来昆明,在蒙自教书的教授们便开始于两地之间频繁地奔走。5 月 4 日,联大正式开课。
受条件限制,不仅学院分作两地,联大学生的教室也相距甚远,都是七拼八凑借来的房子,分散在好几处。听课的学生每天东奔西跑,换教室、抢座位,忙碌于众教室之间。
教室多为土墙泥地草皮顶(也有部分铁皮顶)的低矮平房。教室里的课桌大部分也是由土基搭上木板拼凑而成的。教室的破旧程度从杨振宁博士的回忆中可略见一斑:“教室是铁皮顶的房子,下雨的时候,叮当之声不停。地面是泥土压成的,几年之后,满是泥坑。窗户没有玻璃,风吹时必须要用东西把纸张压住,否则就会被吹掉。”
宿舍的情况更糟。不仅没有书桌,简直连条宽裕点的缝隙也找不到,即使是一间很小的茅草屋,里面也要挤住上 40 多人。清一色的上下铺,拥挤如客轮的三等舱。在没有图书馆和教室可去的时候,一切活动便都在床上进行: 趴在床上就着枕头写家信,坐在床上支起双膝垫上个硬家伙抄笔记,当然也有挤在一两张床上打桥牌、下象棋、大唱各种歌曲的时候。流亡学生不以为苦,反为这难得的亲密无间感到其乐融融。
雨季是最滑稽的时候,宿舍和图书馆总是屋外下雨屋内漏。于是无论睡觉还是看书,必定人人头顶一把伞。
除了头顶的雨水声,联大学生最熟悉的来自空中的声音便是警报声和炮声了。在屡遭日寇飞机轰炸的那段日子里,昆明上空飞机往返回旋、清晰可辨。学生的上课时间被迫改在上午 7 点至 10 点,下午 3 点至 6 点。每次课间
休息缩短为 5 分钟。无论上课与否,一有警报,立即疏散。
敌机的轰炸使联大不多的家当再次被毁。1941 年入校的新生被分配在破败的庙宇里,守着泥菩萨生活学习了半年有余。
贯穿于此起彼伏的炮声、雨声之中的,是联大学生那经久不衰的读书声, 那是一种唯一永恒的旋律。
从 1938 年到 1946 年,每天都在上演着联大学生上前乱哄哄挤在一起争抢座位的喜剧。图书馆里拥挤而肃穆的景象也周而复始一天天真实地存在着。
联大学生的生活水平和环境一日日地降低和恶化下去,而学生们的思想和神经却是一日日地丰满和兴奋起来。地方虽小,然而云集了全国无数知名教授。联大学生从大学一年级起就可以聆听教授们深入浅出的讲解,接受他们春风化雨般的指导。仅只《中国通史》一门课,学生们就可以接触到吴晗先生系统性极强、以制度演变史为主的“纵法”讲授和雷海宇先生故事性极强、以历史循环论为主的“横法”讲授,此外,还有钱穆先生、孙毓棠先生⋯⋯ 学生们可以任意去听,不论系别、院别。设备、教材固然简陋,却大大培养了联大学生的实际动手能力,为日后的工作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联大对学生的质量是严格把关的。如果全年有三分之一的课程不及格, 就要留级,如果全年一半功课不及格,就要退学。不仅对专业课严,对文史、体育等基础课程也要求甚严。一天,有位学生在报送选课单时填了一门“国济贸易”,经济学系系主任陈岱孙教授指着“济”字说:“改一改”。学生马上将“济”字改写为“暨”,仍是一个错别字!陈先生于是红笔一挥,划掉“国济贸易”,替他填上了一门 3 学分的“大一国文”。
在严师如此仔细的敦促下,联大学生个个勤奋用功,不敢有丝毫偷懒懈怠。
八年过去了,二千多名学生在炮声、雨声、读书声的合鸣中走出了联大校门。日后成为蜚声国际的物理学家、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李政道博士亦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