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下乡第一年的日子是相对好过的。每人都有一小笔安置费,还有从家里带来的珍品藏货,再加上纯朴热情的农民们逢年过节的款待,一年一晃就过完了。

随着受再教育程度的加深,填不饱肚子的现象开始屡屡发生。到了即使精打细算过日子也会有断餐危机的时候,知青们就只好各显神通了。

女知青心细如发,往往能有一些创举。没菜的时候,可以讨一些没人要的蒜苗须须。洗干净,加醋拌拌,一碗白生生脆嫩嫩还带有淡淡清香的看家菜便上桌了。如果碰巧还能讨到一块肉皮,炒菜之前用皮擦擦锅,然后就可以吃上一顿颇令别个知青羡慕的贵族菜了。肉皮呢,当然还要珍而重之地收起来,留待下次再用。真到了没钱买油盐的时候也可以从别的地方硬挤出一些。什么用过滤澄清的草灰水代替肥皂啦,什么靠晒干的向日葵杆照明代替煤油啦,总之,钱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还是有的。

男知青胆大,饿急了,只要能找到肉,也不管是哪种动物的肉,一概囫囵吞下。什么蛇呀、狗呀、猫呀、黄鼠狼呀,一旦落入男知青之手,绝无生还的道理。其他诸如泥鳅、田螺、黄鳝等种种农民们不屑吃的东西,自然更成了知青碗里的美味佳肴。

到了实在无米下锅的时候,就只好去“跳丰收舞”。“跳舞”的对象当然最好是鸡,“跳”之前则要充分酝酿一番。首次下手的知青往往会有片刻思想斗争的过程,及至观念转变了,就开始留心观察,选择适当下手对象(当然最好是平常对知青吹毛求疵的,但容易得手仍然是一个主要因素),然后再耐心等待最佳时机(譬如某个月黑风高夜)。“跳舞”的时候一定要干净利落,不要弄出任何声响,“跳”完之后,还要将“战利品”迅速解决掉。 “跳舞”的结果往往是一只鸡连毛还没拔干净,就和着水和盐一起下锅

了。尽管如此仓促、简陋,几个月没见油星的知青们还是连筷子也等不及用, 便将无辜的大公鸡酣畅淋漓地啃食净尽的。

然而,日子再艰难,也有极少数不“跳丰收舞”的。他们是信守“志士不饮盗泉之水”的原则,宁可到书本里寻求精神食粮,因沉迷于某种事物, 常常苦思冥想数天而忘记了吃饭。其结果,这些人在饱读了几箱子诗书或精通了某项学问的同时,练就了一副如骆驼般能伸能缩的橡皮肠胃。

除此之外,天上偶尔也会掉馅饼,那就要看当地农民的饮食习惯而定了。农民们大半不吃死物,如摔死的牛和因不能下小崽而被杀死的老母猪等,他们觉得如果吃了,不遭殃也要闹个不吉利。

知青们舍不得让大好的牛肉全部喂野兽,就集体向村长一而再、再而三地申请。迫于无奈,村长只好郑重声明:吃了以后,一切后果自负。如有不测,与队里无关。

知青独享了美味之后,就一夜间变成了“祥林嫂”:进进出出总会遇上陌生而惊惧的眼光,小孩子也被大人喝止住,不敢再同他们玩耍。

眼看着“祥林嫂”们依然故我地生活了两个多月,农民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一年以后,正值青黄不接之际,一头小牛犊摔死了。知青们

高兴得手舞足蹈,早早便洗净了砂锅、备好了老姜和花椒。可惜,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最终没有螃蟹吃。村上议过了,今年摔死的牛要全队分着吃。分而食之的结果,是知青们每人分得了一份拇指大的牛舌头。

转眼到了 1998 年,已是“上山下乡”运动 30 周年。对于那场现代史上十分罕见的城乡人口大迁徙(不是今天的民工进城,而是城镇读书人下乡), 简单地问一声“有这个必要吗”未免轻浮。毕竟那是一段蘸着一代人热血写就的历史!作为后人,我们只能遥寄一种深深的敬意。那一代知青被命运牵引到落后的乡村后没有沉沦,除了为农民送去科学技术的恩惠,更在贫瘠的黄土地上开始了对自身命运和民族命运的严肃思考。这种思考最终变成在地下流传的手抄本“知青小说”,变成丙辰清明天安门广场上的诗词,变成“文革”后的“伤痕小说”,变成思想解放的急先锋。那一代知青奇迹般地重返主流社会,今天成为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这足以让我们今天的“小王子”、“小公主”顶礼膜拜。我们这套书设置“挫折教育系列”,知青就是离我们最近的愈挫愈奋的人格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