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家园
西门吹雪
千佛阁曾经是我生命的慰藉者。
千佛阁永远没有人们思维中的殿阁琼台,这个曾使孩子们蒙恩的家园, 不过是一堆破破烂烂的庙宇。我流水般的童年便打发在这堆破庙之间。
冬天的千佛阁格外温善慈祥,格外老态龙钟。厚厚的土墙上滋长着白花花的老碱;黑褐色的屋草,在于冷的空气中垂钓阳光;粗粗的老树上已无恋家的叶子,它们已被北方杀来的寒风吹到庙外的麦田里。麦子正清清瘦瘦地生长。这样的日子里阳光总是很细很细,温柔得像一只驯顺的猫,千佛阁便在这种平平淡淡的安闲中从从容容地打发岁月。
千佛阁内并无佛,甚至连一个尼姑也不曾住过,却不知何时竟住上了一群教书先生。我对这群教书先生的崇拜远远超越了祖母对佛的虔诚。曾经, 他们也是泅渡我成长的佛,迁就我淘气的佛。
思乡的燕子在千佛阁的上空叫来春天,臃肿的棉衣依旧把我包裹得像一只吹鼓的球,球从千佛阁的窗子里滚进去,鼓鼓的书包摔在石板凳上,接着窗子那边又有更多的球滚进来,——他们是与我一样不安分的孩子,而衣衫干净的年轻先生已开始授课了,讲的是小猫钓鱼的故事。放了学,我便到庙内的塘里去钓鱼。
我总是从门板的裂缝里,爬进藏经的阁楼,然后又爬上阁楼内尘封的书架。这里不再有佛家的经文,亦听不到遥远佛国的梵音;在这里我看到了《诗经》的颜色,听到了《楚辞》的歌声。我知道,这里便是那群教书匠最温暖的巢啊。在这里诗歌和小说像稻米一般喂饱了教书先生也喂饱了我,我躺在石板凳下怀念秦月汉关,怀念岳大帅仰天长啸纵马横枪⋯⋯
三月的牛车在千佛阁外的小道上吱吱响过,我躲在老槐树的后面,看一群身着红袄的小女孩跳方格⋯⋯
九月的流云在千佛阁旁的天上悠悠飘过,我捉住老校长养的大公鸡,拔去鸡尾的羽毛,还请老校长帮帮忙吧弄个毽子踢⋯⋯
多年以后,千佛阁终于在风尘的沧桑中销声匿迹。我站在岁月的这端直面家园,千佛阁,又使我怀念起童年不忍轻挪一下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