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背大树

栖云

孩提的记忆里，祖母从不出远门，顶多，拉着我和弟妹，穿过一条小街， 到附近的商场购些蔬菜、盐酱。在我幼稚的心中，祖母仿佛蹲在灶台上的“灶王爷”，一年四季均属于厨房。

我大约 10 岁的时候，除夕夜，祖母突然兴致勃勃地拉住我的手，眼神中蓄满了神秘：“丫头，带你去背大树吧！”

见过祖母背小弟背小妹、背柴背米，却从没见过祖母背大树，大树多高多粗呀，背得动？一时，好奇心陡增。

在噼啪作响的爆竹声中，走出硝烟笼罩的深巷，祖母紧抓住我的手，穿过街市，一直朝陵北奔。路长哟，但觉身后的灯海渐渐远离，繁繁密密的星斗无边无际地压过来。祖母的手越来越热，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终于，一片黑黝黝的老树林呈现在眼前，凛冽的西风里，光秃的枝梢高高地伸向天空，俨然摘颗星星取暖似的。我感到又冷又怕，祖母却兴奋异常， 她拣棵腰粗的大树，气喘嘘嘘地奔过去，前靠树干，双臂朝后环住，呈一个背物的姿式。“大树大树背背你，有病有灾都给你。”她反反复复地念叨许多遍，最后，头倚住树干，长长舒口气，脸上露出格外欣慰格外满足的神情。那股轻松劲儿，仿佛张开双臂，即能大鸟似的御风飞翔。

呆呆望着祖母，突然间泪眼晶莹。祖母的一生就像匹如负重物的马，弓满腰憋足劲，一日日一程程地承受着生活的重压。从没有一刻卸鞍解辔，从容地歇口气。即使除夕夜，也不肯舒筋展骨，松驰片刻，而是溜出门去背大树，再给肩头添力量，为的是换取心灵的解脱。而解脱的唯一目的是消灾免病，结实地多活几年，再替儿孙多拉几年车。

伸展枝椴，缄默无语的大树，懂吗？

许多年后，走过那片新叶催发的树林，都不敢朝树林深处望，怕望见祖母的幻影，怕被一种蒙昧又朴素的思想，一种富于自我牺牲的精神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