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中与权
中庸之“中”,以及用“中”,是否是一成不变的?以中庸思想去指导管理,会不会使管理僵化,甚至走向因循守旧?相当一个时期,不少人都有这方面的疑虑。为了弄清。这一问题,我们不能孤立地就中庸研究中庸,而拟将中庸·思想放在孔子与中庸思想相关的其它论断的背景下来综合考察。
(一)孔子的动态观、发展观
《论语·子罕》中记录了这样一。段史实:“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说的是:孔子站在河边讲:“过去的时光多么像这条河的流水呀!它日夜不停地在流逝”。孔子以流水作比喻,生动而明确地向人们宣告他的动态观、发展观。那就是:世上的一切似同流水,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在永不止息地运动着,变化着。
鉴于当时历史的原因,孔子很重视礼。同时,在他的一些言论中,也有对周礼的赞誉。于是,有的人就认为,在礼的问题上,孔子是复占派,他企图原原本本地恢复周礼,因此,是保守的,守旧的,是静止的,凝固的。其实,这完全是一种误解。孔子从来没有肯定一成不变的礼(包括周礼)。恰恰相反,他十分明确地否定固定不变的礼。孔子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为政》)这段话的意思是:殷代继承了夏朝的礼,但有废除和增加的,这是可以知道的;周朝继承了殷代的礼,但也有废除和增加,这也是可以知道的; 也许周朝将被新的王朝所代替,这新王朝又将对周礼进行增减,在礼这个问题上推陈出新,将是百代的共同规律,这一点也是可以预先知道的。在这一殷话中,孔子交待了两个重要的观点。其一,是社会变迁的观点。也就是王朝是会更迭的,不是凝固不变的。即使是他当时所处的周朝,也会有“继周者”的。其二,是礼在发展中的连续性和阶段性。礼的继承,是连续性。但是,礼在历史进程中不仅有继承,还有“损益”也就是增减,其实质就是推陈出新。由于这种“损益”,使礼在历史发展中形成了明显的阶殷性,这就是夏礼,殷礼,周礼,以及“继周者”的礼。礼的发展历史,就是这种连续性与阶段性的统一。在这里,把孔子对礼的立场、观点已讲得一清二楚了, 这就是孔子的“损益”观。
如果我们将上面引证的孔子论礼的那段话,抽去“礼”的个性,那末, 就可以看到孔子对待世上事物共性的辩证史观,即世卜事物都是历史发展的连续性和阶段性的统一,是继承与损益的统一。没有连续性,不可能有阶段
性。没有阶段性,也就无法表现连续性。这种连续性和阶段性的统一,继承与发展变化的统一,就是孔子的“动静”观。
管理,是动态的,变化的。然而,任何管理的变化都是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的。离开继承,甚至绝对否定传统、否定过去,一切从头来,无论从管理学的角度,还是从管理实践看,都是行不通的。管理学的发展,离开了对前人在本学科和相关学科的继承,就无从谈起。管理实践的变化,也要在继承中进行。否则,在一个时期内,会出现管理无序的局面,甚至要“翻船” 的。从这个意义讲,孔子的“动静”观对当代管理仍有现实的指导意义。
(二)时中——中庸思想原则性和灵活性的结合
既然管理矛盾及其环境、条件,不是静止的,而是变化发展的,那未, 在管理实践中运用中庸思想时,其“中”,也不能是一成不变的。对于这一点,孔子不仅注意到了,而且提出了中庸之“中”,要随时间、条件的不同而变化,它不是固定的,而是变化的。这就是孔子的“时中”概念。
在《礼记·中庸》中记录了孔子这样一段话:“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意思是:君子之所以能够坚持中庸,”关键在于君子能够“时中”。
那未,时中是什么含义呢?时中,是指合乎时宜,在不同的时机上用中, 要时时得中。这里的“中”,有“中的”的意思。“中的”,是要求射筋正中靶心。由此引伸。时中,就是要求审时度势,灵活处置,使时时、处处都能处置恰当。
“时中”,要求一切依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从具体实际出发,因时制宜,反对因循守旧,反对思想僵化。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中店之“中” 就不能是一成不变的东西。现实生活也证实,在某种条件下是“中”的东西, 在另一种条件下就不一定是“中”。比如:在管理决策中,相同的决策问题
(或决策课题),如产品滞销,由于问题所处的环境、条件不同,造成问题的主要原因也就不同。由此,决策目标也就不同。在决策执行中,如果原决策是合理的,但由于在执行过程中实际的环境、条件与原来预期的有重大变化,就需要进行决策追踪,对决策目标进行重大的修改。这时,“中”又因环境、条件的重大变化而作修正。如在线性规划得到“最优解”后,如果资源的获得,尤其是稀缺资源的供应发生变化,“最优解”就要调整。如果目标函数系数或者投入产出系数(Ci 和 aij)发生变化,“最优解”也要作相应的调整。而“影子价格”、“灵敏度”。则是此类调整所必须的依据。“最优解”的调整就是“中”的变化。再如:在不同条件下,计划指标的“适中” 度也会不同;当企业职工的收入水平不同,素质不同时,企业在处理物质激励和精神激励这对矛盾时,其重心也不同;如此等等。
应该说,中庸强调的是原则性。“中”,是原则的体现。用“中”,是原则性的实施。而时中强调的是灵活性,它要人们根据变化了的现实,及时调整人的认识和处理手段。孔子所说的“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恰恰是将中庸的原则性与时中的灵活性有机地结合起来。中庸的原则指导着时中,它要求在不同条件下因时制宜地去求“中”,随后再用“中”。时中, 又从它的灵活性中体现着中庸的原则性。由此可知,孔子的中庸思想,既可使管理实践遵循正确的轨道,又不会使管理僵化、失去弹性,更不会因循守旧、抱残守缺。从而使中庸管理思想有极大的适应性和生命力。
(三)权是时中的重要表现形式
时中,要求切合时宜,因时因地制宜。因此,“通权达变”就很自然地成为时中的重要表现形式。因此,孔子很强调“权”,并在自身的行为中极好地体现了“权”的原则。
《论语·子罕》中,孔子说:“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意思是:可以在一起共同学习的人,不一定都能共同获得真理;可以在一起获得真理的人,不一定可以共同坚持真理; 可以一起坚持真理的人,不一定可以一道通权达变。在这段话里,孔子不仅明确无误地提出了“权”的命题,而且把“权”置于极高的地位。在这段话里,有四个层次,即:学——道——立——权,也就是学习——获得真理一一坚持真理——通权达变。在这四个层次中,“权”是最高层次,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在这殷话里,孔子对“权”的前提也说清楚了,那就是“立”。权,是在坚持真理这一前提下进行的。这样,就十分准确地反映了“立”与“权”的关系,也就是原则性与灵活性的关系。
在孔子的言论中,体现“权”的思想的言论相当多见。下面,摘录几段, 以资参考:
孔子说:“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里仁》) 适,指的是刻板;莫,指的是固执;义,是宜的意思。这样,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对于天下的事情,不坚持非要这样做,也不坚持非要那样做,只要怎么做能符合道义就怎么做。
孔子在是否出仕(做官)问题上,充分显示了他的“时中”、“权变” 的原则,在《论语·泰伯》中,孔子既强调一刻也不离开正确的原则(“守死善道”),又认为“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意思是:天下太平就出来做官,不太平就隐居。在《季民》中他说:“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意思是:用隐退闲居来保全自己的意志,依义而行来贯彻自己的主张。在《卫灵公》中,孔子在赞扬卫国贤大夫蘧伯玉时说:“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这就是说,国家政治清明,他就出来做官,国家政治昏暗,他就收起本事隐退。在这些言论中,“见”、“仕”、“隐”、“卷而怀之”,都是“权”的表现形式;而“权”的前提是实现其既定的原则(“中”), 这就是采取哪一种 “权”的具体形式,要由条件所决定,这就是“有道”还是“无道”。
正因为孔子善于通极达变,所以,孟子把孔子称作“圣之时者”。孔子当年离开齐国时,米还没淘完沥干,就匆匆起程;而在他离开鲁国开始周游列国时,却说:“我们慢慢走吧,这是离开祖国应有的眷恋态度”。孟子在谈及此事时加以评论:“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孟子·万章下》)这段活是说: 应当快走就赶快走,应当久留就久留,应当闲居就闲居,应当出来做官就出来做官,这就是孔子的态度。孔子是圣人中善于审时度势、识时务的人。
孔子能权衡轻重,洞察千秋曲直,因而取舍得当,去留有节,运用自如。他对一切事物都能按照不同的情况,随时应付自如,做到无过无不及。应该说,他确是一位“圣之时者”!
企业所面临的外部环境,处于变化、多变、快变之中。企业的内部条件,
包括物质条件、企业成员的素质和心理条件,也处于变动之中。因此,有效的管理,应该是按照企业内外环境条件的变化而权变的管理。
本世纪 70 年代,在西方管理学界,权变学派曾风靡一时,它冲破了西方长期以来在管理理论、方法上凝固、绝对化的沉闷空气,把管理置于生动、具体、变化的现实情景之中,使管理学贴近了管理实践。但是,权变学派在强调权变的灵活性时,又否定了管理的原则性,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不是中庸,而是“过犹不及”。如果用孔子的权变思想和权变学派的论点相比较,孔子的权变思想的全面性、成熟性、可行性是明显优于西方权变学派的。对这一点,一些西方管理学者也有共识。美国学者布莱克和穆顿在《新管理方格》一书中准确地指出:“原则是不容违背或忽视的。所变化的是它们的运用。”
权变,是原则性和灵活性的结合。只有原则性,不能因地因时制宜地灵活运用,那是教条主义,最终必陷于绝境。北宋《何博士备论·霍去病论》说得好:、古之善为兵者,不以法为守,而以法为用”。意思是说:古代善于用兵打仗的人,不是死守兵法的原则,而是以兵法为我所用。生搬硬套兵法某些原理、原则,历来是兵家大忌。赵括的“纸上谈兵”就是极好的证明。赵括,是战国时赵国名将赵奢的儿子,自动饱读兵书,谈起兵法口惹悬河, 目中无人,自认为天下无敌。公元前 260 年,秦赵两国军队在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对垒。赵王不顾赵括之母的反对,任命赵括为将军。秦军大将白起了解赵括弱点,主动后退,诱其攻击。赵括照搬兵书上争取主动的条文, 立即出击。结果被秦军分割包围,赵军断粮,45 万人的军队全部投降被白起所坑杀,赵括也中筋身亡。
但是,权变不是不要原则性,它是在原则性的基础上的“权”。否则, 就是盲目的权变,在军事史上,出奇制胜、避实击虚、围魏救赵、暗渡陈仓等谋略原则,古往今来广为兵家反复使用,反复成功。这充分证明了原则的重要性。权变,只是在这样的原则基础上的灵活运用,创造性的发挥。在企业管理中,经营哲学,“经营之道”,就是共性的原则,就是“中”,而权变,是建立在经营、管理哲学基础上的灵活应变,而决不是随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