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统治的腐败

南宋哲学家叶适曾经评论真宗、仁宗时的状况说:“当时元老大臣以和亲避狄为上策,学士大夫以因循苟简为正论”。真宗、仁宗、英宗时期,在因循苟简的思想统治下,国家军队和官员、皇室都一天天在腐败。

庞大腐败的军队 宋太祖时选练禁军,成为作战的精锐,全国有禁军十九万三千。太宗时,增加到三十五万。真宗时增到四十三万二千。仁宗时,对西夏用兵,各路郡县招募兵士补充禁军。禁军激增到八十二万六千人,全国军队总计一百二十五万九千,变得空前的庞大。宋朝用来养兵的费用,竟达到全部赋税收入的十分之七八。

太祖、太宗时选练的禁兵多已死去,老弱的又不能裁减。后来的兵士没有听过战鼓,不识战阵。平时缺少训练,“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不得不骄惰。太祖时,禁军领月粮,营在城西者在城东给,营在城东者在城西给, 都由自己背负。仁宗时,禁军领粮,甚至要雇人挑。首都东京的禁兵整天在街上嬉游,买卖“伎巧绣画”,衣服举措都不像军兵。陕西路沿边的骑兵, 甚至不能披甲上马。从南方调来的禁军,自称不知道作战,见到敌人就怕死。宋对西夏作战屡战屡败。据说,西夏听说宋兵多禁军,就举手相贺,以为必胜。禁军由精锐变为腐败虚弱,在对夏作战中完全暴露了。

宋初建立的中央集权制,成功地制止了军阀割据,但将帅无权,军队缺乏训练,矛盾逐渐显露。太祖、太宗或亲自领兵作战,或自定阵图,指挥各地战事。他们出身将帅,显得从容而自如。真宗以下的几个皇帝,生长深宫, 不懂军事,由皇帝制定阵图,只是束缚将帅,难以临阵指挥。将帅作战多请示朝廷,群臣往往争论不决。主帅要与钤辖、都监等聚议,也是“人人各出意见,议论不一”,往往坐失战机。帅臣的权力受到多方面的限制,西北边地的将帅一年之间换三、五人。“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结果,是士兵平时缺乏训练,作战时“上下不相附,指令不如意”。宋败于西夏,有人上疏说:“诸军将校都不识面,势不得不陷覆。”宋朝军事制度的弱点也在对夏作战中完全暴露了。

各地的厢军,到仁宗时也增加到四十三万多人。其中经过训练(教阅) 的,多已陆续补充禁军。大量的厢军只是运输官物(纲运)和服杂役。州郡官经常迁调,每当新官到任,都要用厢兵修建馆舍,甚至有的州官用厢军织毛缎等货物出售谋利。仁宗时,宋祁上疏说:“现在天下的厢军不择瘦弱,

全都收配,只图供役,本不知兵,而且朝廷月费粮饷,岁费衣服。士兵数口之家不能自养,于是相继逃亡,成为‘盗贼’。”宋祁的话,暴露了厢军的腐败,也透露了农民士兵因遭受压迫在不断地反抗。

宋朝大量的禁兵、厢兵的主要来源是招募。宋朝对西夏作战,广泛募兵。各州官能募兵到一千人者,特升一官,因此兵额大增。遇有灾荒,宋朝为防止农民起义,大批招募“饥民”当兵。如仁宗时,河北路水灾,农民流入京东至三十余万,安抚使富弼选募强壮者充禁军,次者充厢军。关中、川峡各地也都在流民中大批募兵。

募兵以外,还有在农民中强迫抽丁的乡兵。宋初,在沿边各地农民中征雇,粮饷器械都由本乡自备,不隶国家兵籍。应征者在手背刺上义勇、弓箭、弩手、土丁等名号。真宗以后,河北、河东、陕西三路,因对外作战,乡兵不断增加。仁宗、英宗时三路共达四十二万人。来源是在民间强迫抽丁,一般是三丁抽一。乡兵原来只在本土,对夏作战时,陕西路每家出一丁编为禁军,号保毅军和保捷军,到边地作战。梅尧臣《田家语》诗说:“三丁籍一壮,⋯⋯老吏持鞭扑,搜索稚与艾,唯存跛无目,田闾敢怨嗟,父子各悲哭。” “盲跛不能耕,死亡在迟速。”据诗序说:“主司欲以多媚上,⋯⋯互搜民口,虽老幼不得免。”所记当近事实。韩琦在陕西大量招兵,自称他的功绩是“一人充军,数口之家,得以全活”。事实恰好相反。大量募兵和大量抽丁的结果,民间丁壮越来越少,农民的生产与生活都发生严重困难,挣扎在死亡线上。

庞大腐败的官僚机构宋朝统一后,旧官加新官,已经形成为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真宗以后,官员不断增加,机构更加庞大。科举取士越来越多。一○○○年(咸平三年),真宗下诏说:“去岁天下举人数逾万人,考核之际,谬滥居多。”但这年,真宗亲试举人,仍取进士、诸科(包括屡试不中者)共一千八百多人。仁宗一朝,十三次科举,取进士四千多人,诸科五千多人。中举者都陆续加入各级官员的行列。科举以外,还有所谓“恩荫”法。皇族宗室和官僚的子孙、亲属、姻亲甚至门客都可由恩荫授官,数量极大。皇族宗室原来七岁时即授官。仁宗时,甚至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之中,便有官做。有的大臣提出建议,改为五岁授官食禄,但遇节日郊祀,还可有例外。一○四七年一年,单是属籍皇族授官的就有一千多人。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家族也都授官。文武官员中地位高者,家族亲属都恩荫授官,小至郎中、员外郎也可荫子孙一人得官。此外,还有多种授官法。遇有灾荒,地主如肯开仓出粮,按出粮多少授官。韩琦在陕西修城,要地主雇人伕,按出工多少授官。朝廷甚至公然卖官,如出钱六千贯给予簿尉官,万贯给殿直官,如此等等。官员越来越多,越来越滥。

仁宗时,户部副使包拯上疏说:“真宗时,文武官总九千七百八十五员, 现在内外官属总一万七千三百余员,未受差遣的京官、使臣及守选人,还不在数内。较之先朝,才四十余年,已超过了一倍多。”正官之外,等候官缺的人员,多到“不知其数”,“大约三员守一缺,略计万余人”。宗室吏员受禄者一万五千多人。各级官府还有大批不受禄的吏员,公然允许贪污受贿, 数量更多。三班院(供奉官,左、右殿直,合为三班)的武官,最初不到三百人,真宗时四千二百余人,仁宗时一万一千余人。真宗时十数倍于初,仁宗时又两倍于真宗。外地州县官吏更是多到数不清。仁宗时,宋祁上疏说“今天下有定官,无限员”,官员可以额外增多,因此“州县不广于前,而官五

倍于旧”。真宗时,一次裁减各路的冗吏,就有十九万五千八百多人。没有裁减的,当然要几倍于此。而且,真宗以后,又在不断增加。当时就有人指出:“自古滥官,未有如此之多!”

真宗宣扬遵循“祖宗旧法”,一切因循守旧,以老成持重相标榜。官员们遇事唯恐承担责任。田锡上疏说:“枢密院和中书省”“政出吏胥之手, 吏胥行遣,只检旧例,无旧例则不行”。结果是,“臣下得优逸,而君上担焦劳”。宋制,三年一次“磨勘”(考核),官员们只要在任内不发生过错, 就加升迁。官员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心只怕招人非议,影响官位。李沆做宰相,接待宾客,很少讲话,弟李维对他说:“外边人议论,大哥是个没嘴葫芦。”章得像以默默无所作为著称,升到宰相。宋朝的御史,许据风闻(无证据)弹劾官员。御史以找寻官员的过失为能事,更加助长了官员的因循。仁宗时,张方平上疏指出:“自将相而下,至于卿大夫,惴惴(音坠zhu@)危恐,一举一动,就说恐招人议。苟且因循,求免谤咎,那里还有功夫用心思为国呢?”各级官员层层苟且因循,只是坐待升迁。腐朽的官气和暮气笼罩着整个宋朝政府。

太祖统一后,据说曾立誓约,不杀大臣。太宗也对臣下极宽,曾对宰相说:“弊病如同鼠穴,如何能堵塞,只要除去其甚者就可以了。”宰相吕蒙正对答说:“小人的情伪,君子岂是不知,以大度宽容,事情就都好办了。” 太祖、太宗依据这个“大度宽容”的方针,争取到后周和南方各国的大批官员,成功地巩固了国家的统一和中央集权制的统治。真宗以下的皇帝,继续标榜这个“祖宗旧法”,但逐渐流于对官员的放纵。除叛逆谋反罪外,京朝官犯罪,只是贬黜任地方官,俸禄照旧,罪大者也只是降级到“远恶军州” 安置,“过岭”(大庾岭)“过海”(到海南岛)算是最重的处置,但仍然作官食禄。官员们相互庇护,有恃无恐,自宋初即公然贪污行贿。真宗以后, 更加放手敲剥人民,生活极其奢靡腐败。宰相吕蒙正每天必吃鸡舌汤,杀鸡的鸡毛堆成了山。丁谓作相,勾结宦官雷允恭,贪污挥霍,密令皇宫后苑工匠制作金酒器,“四方赂遗,不可胜纪”。仁宗时,宋祁点华灯拥歌妓醉饮, 宋庠(音祥 xi2ng)在政府,叫人对宋祁说:“听说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还记得某年同在州学内吃■(咸菜。音激 jī)饭时么?”宋祁大笑说:“寄语相公(宋庠),不知某年吃■饭,是为了什么?”意思是说,当年在州学读书受苦,就是为了做官享福。梁适做相,留大商人郭秉在家作买卖。张璘(音砚 y4n)向梁适行贿,得作三司副使,有人在殿上揭露说:“空手冷面,如何得好差遣。”王钦若知贡举,举子任懿托僧人惠秦贿银三百五十两,把银数写在纸上交给王钦若妻李氏。李氏命奴仆把任懿名字写在手臂上,把贿银数密告王钦若。任懿果然得中。历朝的大臣,几乎无不贪污受贿, 无不穷极奢侈。

宰相以下,朝廷和地方的官员,贪污、腐化成风。州郡文帐送上三司, 随帐都有贿赂,各有常数。足数即不发封检核,不足便百端刁难,成为通例。仁宗时,杭、越、苏、秀等州“旱涝连年”,“饿尸横路”,淮南转运使魏兼奉命去处理。魏兼到苏州三天,“穷彻昼夜,歌乐娱游”,把饥民都赶到庙里关起来,三天中饿死甚多。魏兼所到的各州,都遣送妓乐迎候。民间流传歌谣说:“绕梁歌妓唱,动地饥民哭。”蒲宗孟(曾任尚书左丞、知州) 每天宴饮要杀猪、羊各十只,燃烛三百。有人请他减少些,蒲宗孟发怒说: “你们要让我在黑房子里挨饿么!”宋朝在各地军政机构设有“公使库”,

准许谋利作为官员用度,又有抚养、备边等库,开抵当,卖熟药,无所不为。各州军又有“回易务”,经营商贩,并将货物,抑配人户,强行售卖,甚至贩卖盐酒违禁之物,图规厚利,交结权幸。全国各地大批的吏员,没有规定的俸禄,贪污受贿,成为合法的收入。官员们“以受贿为生,往往致富”。宋朝自上至下的大批官吏,遇事因循苟且,而又贿赂公行,侈靡腐化。庞大的官僚机构日益腐烂了。

马克思曾把剥削制度社会的国家政权,比做“寄生赘瘤”。列宁写道: “官吏和常备军是资产阶级社会躯体上的‘寄生虫’,是腐蚀着这个社会的内部矛盾所滋生的寄生虫,而且正是‘堵塞’生命的毛孔的寄生虫。”①马克思、列宁这一深刻的揭露,对于宋代的封建国家也是完全适用的。宋王朝豢养着的大批的官吏和大批的军队,日益显示出他们是封建社会躯体上的大寄生虫,吸吮着劳动人民的膏血。不断有大臣上疏说,养兵的费用,已占国家岁入的十之六七。官吏的俸禄虽然好象比养兵之费少,但通过多种途径贪污剥夺的财富,却比兵费还要大。用人民血汗养肥了的官吏和军队,又反过来对广大人民实行残酷的政治压迫,以巩固地主阶级的统治。事实说明,只有人民群众起来扫除这些寄生虫,历史才能前进。

侈靡腐朽的皇室 宋朝皇室是最大的寄生虫,也是最大的耗费者。澶渊之盟后,真宗与王钦若定计,伪造“天书”,举行“封禅”(祭泰山和泰山南的梁父山),妄想以此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挽回他的“天威”。大中祥符元年(一○○八年)正月,真宗对群臣说:“去冬我梦见神人,说当降天书。”这时,皇城司果然奏报在左承天门南发现黄帛二丈如书卷,有文字。宰相王旦等都跪拜祝贺,说是“天书”降临,拜读后藏于金匮。龙图阁待制孙奭(音式 sh@)对真宗说:“以臣愚所闻,天不会说话,那里还有书?”真宗只好默然。六月间,王钦若又上言,泰山也发现“天书”。真宗说:“我五月间又梦见神人,说来月当赐书于泰山。”十月,真宗由庞大的仪卫扈从, 亲自去泰山行封禅礼。王旦等随行。十一月,回京都,群臣争颂功德,说是帝王盛事。真宗自编自演的这次所谓“东封”,竟耗费八百余万贯。一○一一年,真宗又奉“天书”出潼关,祭祀汾阴,费钱一百二十万贯。一○一三年,又去亳州太情宫祭老子。真宗在京都修建玉清昭应宫(道观),铸造神像,并安放“天书”,命三司使丁谓为修昭应宫使。丁谓制定的计划规模宏大,需修建十五年,勒令工匠夜以继昼,七年修成。宫中房屋凡二千六百一十间,金碧宏丽。修建中,到南方砍伐木材,期限急迫,工徒辛劳至死,还要诬指为逃亡,收捕妻子。全国各地也都因“天书”降临,修建天庆观。当时就有御史上言,“今费造竞起,远近不胜其扰”。伪造“天书”、大修道观成为一大祸害,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财,带来了多少灾难!仁宗以大庆殿为明堂,又举行大享明堂礼(祭天地祖宗),用法驾卤簿(仪仗)达一万多人, 一次祭享的用度竟耗费一千二百万贯。祭祀如此,生活的侈靡可知。仁宗晚年服丹药,沉溺深宫,不问政事。大臣奏事,只是点头敷衍。谏官王陶上疏说:“现在政事无论大小,都由中书、枢密决定,陛下一无可否,岂是为人主之道。”渑池县(渑音敏 m!n)主簿苏辙在仁宗策问时答卷说:“听说近年以来,宫中贵姬有几千人。陛下上朝不听议论,便殿不问政事。不要说好色于内不害外事啊!现在海内穷困,生民怨苦,可是宫中赏赐没有限制,要

① 《国家与革命》,《列宁选集》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五年版,第三卷,第一九五页。

什么给什么。大臣不敢谏,管财政的官也不敢争。国家内有养官养兵的费用, 外有给契丹、西夏的奉赠,陛下又自做一个大坑来耗费其余。恐怕陛下要因此受诽谤而不得人心。”仁宗整天在宫中宴饮享乐。后宫数千人,赏赐动以万计。国库的红罗,都被消费一空。

日益加深的财政危机 皇室的侈靡和大量的冗官冗兵,使宋王朝的消费逐年增加。宋太祖曾对左右说:“军旅(战事)和饥荒要预作准备,不可等临事再向民间征敛。”在国库左藏库之外,另设一内库称封桩库,每年用度的赢余,放到这里封储。但到真宗、仁宗时,消费巨大,不但没有盈余,而且 “年年亏短”,不断“支诸宿藏”,以致“百年之积,惟存空簿”。据《宋史·食货志》记载,一○六五年(英宗治平二年),朝廷的剥削收入,达到一亿一千六百十三万,但这年朝廷的支出有一亿二千三十四万,非常支出又有一千一百五十二万多,仍然亏短一千五百多万。这些数字说明了宋朝对广大人民的压榨到了多么残酷的地步,也说明了宋朝的财政日益陷入了危机。宋朝的财政入不敷出,便不断增加对人民的剥夺,但这又和大地主大商

人发生了利益冲突。大地主用各种方法逃避赋税。真宗、仁宗时不断有人主张清查田亩,但最多只能在个别地区试行,便遭到大地主和官僚们的反对而停止。大商人垄断商行,左右赋税,冲击专卖,也不断地从各方面向宋朝争夺着剥削人民的权利。宋王朝的财政危机更为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