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的镜头
小张没想到,进电视台当记者才不久,糟糕的事情就冲他来了。他采拍的第一条新闻播出后,立即便在全县炸了锅。报播当天,县长秘书就急火火地跑来台里对台长发火,说县长对此新闻报道不满意,还说这是个影响很不好的政治问题呢。后来台长把小张叫了去,板着脸训斥了一顿:“你惹事了,现在全县上下都在议论,说县长退二线了。你知道吗,这都是你的那条新闻报道惹的祸。”
小张拍的那条新闻是会议报道。小张没弄明白,这祸究竟从何而来,左想右想,他怎么也没想出是什么原因,于是便去请教部主任。主任点拨他说:“这条新闻出现了几大错误,县长的镜头拍得太少且不说,主席台上其他领导都有特写,可县长怎么就没有一个突出镜头,难怪群众要说三道四……”
小张听了仔细回想了一下录像全过程,想了许久,才似有所悟地狠狠拍了下脑瓜:“哎,对呀,我咋就连这点都给疏忽了呢。”
由于小张还是个初出“山门”的新手,台里最后也就不想追究他什么了。再说,编辑也有责任。小张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渐渐地平稳下来。
大约过了一段时间,转眼到了“植树节”。这天,县长秘书打来电话,要电视台派记者随县长到荒坡岭去植树。那天台里的记者刚好都下乡没回来,台里只好派小张跟随摄像。临出发,新闻部主任不放心,特地跑来嘱咐小张:“这回你可得细心点,争取将功补过。”
小张听着连连点头,心里却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沉重。其实他是很有些担心,怕再弄出不尽如人意的事来。可眼下他必须去,就是把命豁了也得去。坐上车的那一刻,他下了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县长的“光辉”形象一根毫毛都不漏过的拍进去。他很清楚,这次,若弄不出个一百分,恐难再见江东父老了。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颠簸,县长一行几辆小轿车,终于浩浩荡荡地来到满山遍野了无绿意的荒坡岭下。小张不敢怠慢,扛着摄像机第一个跳下车,迅速把镜头紧紧对着县长身上。
荒坡岭上春日高照,尽管已近暮春,但这里仍然寒气袭人。县长戴顶草帽,站在一处小山坡上作了一番讲话以后,便带头动手挖起树坑。小张从镜头里看到,县长挥锹铲土的姿势特别好看,挺麻利,前腿弓后腿绷的。
然而,县长在铲了两个树坑之后,豆大的汗珠便已扑刷刷滴落下来。不一会儿,神情就有些疲惫,干劲大减了,还不时停下手里的活……这些,只顾摄像的小张全然未曾察觉,因为此刻他记挂心里头的只有千万不能停下摄像机,他唯恐错漏县长的任何一个动作,他时刻提醒自己,必须一丝不苟地把县长劳动的每一细节都“抓”进镜头里,绝不允许有丝毫闪失。
这时,县长直起腰抬起头喘着粗气朝小张连连摇手:“别拍了,别对着我拍了。”他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然而不行,小张没理会他的意思,以为这是县长在假意推让,反而更加认真起来,他仔细地重新调整了一下焦距,把镜头更近地推向县长。
过了一会儿,县长实在坚持不了了,放下铁锹,一边揭下放在肩膀上毛巾擦着脸额上的汗珠,一边捶着后背往旁边的一块大石头走去,正欲坐下来,见摄像机的镜头仍然紧紧地“追”着他,只好回转身,重新操起铁锹,吃力地继续挖起树坑……翌日,小张上班,刚到部里门口,就见满屋烟雾迷蒙,心底里暗暗思忖,莫非我又惹了祸。果然,台长一瞅到他,就用审视的语气,几乎指着他的鼻子问:“你怎么老出问题,昨天那植树新闻你是怎拍的?”
小张顿时就被问蒙了,一脸迷惘,正要说什么,只见台长把烟头往窗外一扔,摔门而去。小张回过头问部主任:“我到底又怎么啦,不就全按主任您交代的拍了。”
主任听了一跺脚:“哎哟,是让你多拍,可你总得有个度呀。”稍顿,主任继续说,“你真糊涂,昨天你老没完没了对着县长拍镜,拍到县长都不敢停下休息。现在好啦,把县长给累得腰酸腿疼的住院去了。唉,刚才台长一进部里就大发雷霆,说要调你去……”
小张一听似乎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瞬间怔了。他呆愣愣站着,想起刚才台长那双表示出极大蔑视和不信任的眼神,他全明白了。只见他咬了咬牙,最后漠然地叹息了一声:“唉,也好,反正我也不是块‘拍’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