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干部陈东海

有一次回老家办事，在街上遇到陈东海。陈东海说他退休了。我问：“最后从什么位子上退的？”陈东海告诉我：“行政一百八十级普通干部。”说着“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陈东海是我三十年前在瀛港机械厂做工时的工友，个儿瘦高，戴着一副眼镜。因为当时他是高中生，我们一起工作没两年他就被借调到工交办当资料员；陈东海喜欢文学，常有些诗词歌赋上公社墙报，再加上苗正根红，后来他又被调到县文化局工作，一直干到近日退休。

陈东海到文化局工作开始几年发展得非常顺利。创作热情旺盛，常有作品在地区报刊上发表，在县城也逐渐有了小名气，还被县革委会列为培养对象，大有很快被提拔的势头。谁知后来文化局的老局长进“牛棚”了，来了新局长，陈东海从此开始走下坡路了。新局长文化水平不高，管理却非常严格，规定局里所有的文稿，甚至文学作品都得经他过目。这下可惨了陈东海，他写的东西总要被改得面目全非。陈东海急了，有一次便故意抄了两句鲁迅诗词“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交给局长看，很快局长就给他送了回来：“你写的是什么狗屁东西，这么短的东西，我就给你改了8个字。”

“这可不是我写的。”陈东海对局长说，“这是鲁迅的《自嘲》中的其中两句。”

“鲁迅是谁？什么成分？那个科的？是你们创作组的？”局长一句话，当时就把在办公室里的人都憋得脸色通红。这笑话很快在局内外传开了，陈东海也从此倒了大霉，几年都抬不起头来，直到这位局长调走。

后来机会终于来了。打倒了“四人帮”，上级有精神要提拔重用知识分子，而陈东海恰巧是全局为数不多的高中以上人才、又资格最老，自然再次被列为培养对象。没想平时有些事却成了他被提升的绊脚石，因为陈东海乐意帮人写些起诉书呀、契约什么的。特别是有一次，自告奋勇替一个因念错一句“毛主席语录”无端被判五年徒刑的群众写了陈情。有一次还亲自带着一个工人到有关部门反映情况，硬把一个有严重贪污行为的“文革”起来的企业领导给告倒了。为此，在研究他的提拔问题时，有人说他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好出风头，多管闲事，破坏稳定。有人说他不务正业，在外面替人写状词捞外快，没安心工作。有人说他用单位的稿纸写工作之外的事……最后，陈东海当然没被提拔，连一个股长都没当上。不过，他这位既不是作家更不是书法家的“秀才”却在这县城里很有名气，倒是经常有人请他写春联、题牌匾什么的。

陈东海后来还有一次提升的机会，却是让他自己的一句话给坏了。陈东海在文化局多年，的确出了不少成果，创作了很多故事、歌词、剧本，而且工作态度也不错，正好创作室主任退休了，领导准备让他顶到这个位子上来。可巧这时，局里还准备从下面文化站提一个站长上来当副局长，在征求群众意见的会上，大家都在为其中一位副局长人选歌功颂德，陈东海却突然冒出“他去年不是动手调戏一个女渔歌手被派出所给抓了吗？”一句话，说得大家鸦雀无声。不久，那个副局长还是提上来了，而他呢却像断了线的气球，被吹得无影无踪。

陈东海就这么个人，心直口快，对什么事都总爱开口评价：某某不学无术，不堪大用。某某除拍马屁外，其他一窍不通。对自己也是很坦白：胸无城府，一辈子当不了官。他这张嘴说别人不灵，说自己还挺应验。这不，退休时他真的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混到，最后还是一普通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