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天象记录
北京天文馆 陈晓中
我国是世界上天文学发达最早的国家之一。早在四千年前就有可考的文字星象记载。我国古代的天象记录,不但年代连续,而且相当丰富;其中有一些,在现代天文学问题的研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这里,我们介绍有关古代太阳黑子、彗星、流星雨和客星的记载。
日中有“黑气”
太阳,是我们地球上光和热的源泉。我们祖先善于实践,勤于观测, 对太阳上的细节都进行详细描述,精确记载,见于史书。现今世界公认的最早的黑子记事,是西汉成帝河平元年(公元前 28 年)三月所见的太阳黑子现象,载于《汉书·五行志》:“成帝河平元年⋯⋯三月己未,日出黄, 有黑气大如钱,居日中央。”这一记录把黑子的位置和时间都叙述得很详尽。
事实上,在这以前,我国还有更早的黑子记载。在约成书于汉武帝建元元年(公元前 140 年)的《淮南子》这一著作的卷七《精神训》中,就有“日中有踆乌”的叙述。踆乌,也就是黑子的现象。而比这稍后的,还有: 汉“元帝永光元年四月,⋯⋯日黑居仄,大如弹丸。”(《汉书·五行志》引京房(前 77—前 37)《易传》)。这表明太阳边侧有黑子成倾斜形状,大小和弹丸差不多。永光元年是公元前 43 年,所以这个记载也比前面的记录为早。
太阳黑子
黑子,在太阳表面表现为发黑的区域,由于物质的激烈运动,经常处于变化之中。有的存在不到一天,有的可到一月以上,个别长达半年。这种现象,我们祖先也都精心观察,并且反映在记录上。《后汉书·五行志》有这样的记载:“中平⋯⋯五年正月,日色赤黄,中有黑气如飞鹊,数月乃销。”灵帝中平五年是公元 188 年。《宋史·天文志》也记有宋高宗“绍兴元年二月己卯,日中有黑子,如李大,三日乃伏。六年十月壬戍,日中有黑子,如李大,至十一月丙寅始消。七年二月庚子,日中有黑子,如李大,旬日始消。四月戊申,日中有黑子,至五月乃消。”绍兴元年是公元1131 年。
黑子,不但有存在时间,也有消长过程中的不同形态。最初出现在太阳边缘的只是圆形黑点,随后逐渐增大,以致成为分裂开的两大黑子群, 中间杂有无数小黑子。这种现象,也为古代观测者所注意到。《宋史·天文志》记有宋徽宗政和二年(公元 1112 年)“四月辛卯,日中有黑子,乍二乍三,如栗大。”这一记载,就是属于极大黑子群的写照。
我们祖先观测天象,全靠目力。对于太阳只有利用日赤无光、烟幕蔽日之际,或太阳近于地平、蒙气朦胧之中,以及利用“盆油观日”方法, 始可观望记录。从汉代到明代共一千六百多年间,黑子记载超过一百次。
上述史书所载的黑子“如钱”、“如栗”、“如飞鹊”、⋯⋯都是表示黑子的形状;至于“数月乃销”、“三日乃伏”等等,是表明黑子的消长过程的。因为黑子大小相间,此生彼灭,存在时间长短不一,在望远镜未发明之前,史书所载的一定是大而易见的,所以至多不过二三枚,存在几天或几月而灭,这是和近代精密观测结果相符合的。至于“日赤无光”、“昼昏日晡”等等,乃是描写观测时候的情景。这些都是合乎科学的。对于前人精察天象的实践,外国学者也多有赞扬。美国天文学家海耳(1868
-1938)就曾经指出:“中国古人测天的精勤,十分惊人。黑子的观测,远在西人之前大约二千年。历史记载不绝,而且相传颇确实,自然是可以征信的。”
欧洲发现太阳黑子,时间比较晚。他们最早的黑子记事是公元 807 年八月十九日。这已经是公元九世纪了:但是还被误认为是水星凌日。太阳黑子的发现是伽利略(1564-1642)使用望远镜完成的天文学进展之一;他在公元 1610 年才看到黑子,直到 1613 年才把结果公开发表。
黑子的消长,有它的盛衰周期。平均周期十一年这数字是 1843 年德国业余天文学家施瓦贝(1789-1875)首先得到的。但是,如果引用我国古代太阳黑子的记录加以分析,也完全能够得到相同的结果。
1975 年,我国云南天文台编集我国从公元前 43 年到公元 1638 年的黑子记录,共一百零六条,进行计算,得出周期是一○·六±○·四三年; 同时还存在六十二年和二百五十年的长周期。这一重要结果,是研究我国古代黑子记录、探索它的规律的良好收获。
历代古记录已经表明:黑子出现最多的年月,也是极光出现频繁的时期。黑子和极光互有关系。1977 年七月,云南天文台又利用我国黑子和极光古记录,同时进行分析得出:极光和黑子都存在约十一年的周期;并且得出结论:太阳活动和极光的约十一年周期,并不是近三百年才有的暂时现象。这对于研究地球物理学和天文学的一系列问题,将是很有益的启示。这同时也说明我国古代黑子资料是相当宝贵的
彗星记事
我国很古就有彗星记事,并给彗星以孛星、长星、蓬星等名称。古书
《竹书纪年》上就有“周昭王十九年春,有星孛于紫微”的记载。但是因为这本书真实年代有待考证,对这件事暂且存疑。最可靠的记录,开始见于《春秋》:“鲁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鲁文公十四年是公元前 613 年,这是世界上最早的一次哈雷彗星①记录。《史记·六国表》载:“秦厉共公十年彗星见。”秦厉共公十年就是周贞定王二年,也就是公元前 467 年。这是哈雷彗星的又一次出现,不过《史记》没有记载它出现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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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雷彗星
哈雷彗星绕太阳运行平均周期是七十六年,出现的时候形态庞然,明
① 哈雷彗星是英国天文学家哈雷(1656-1742)于 1705 年预报出回归年份的第一颗彗星,指出它的回归周期是七十六年。
亮易见。从春秋战国时期到清末的二千多年,共出现并记录的有三十一次。其中以《汉书·五行志》汉成帝元延元年(公元前 12 年)记载的最详细。
“元延元年七月辛未,有星孛于东井,践五诸侯,出河戌北,率行轩辕、太微,后日六度—有余,晨出东方。十三日,夕见西方,⋯⋯锋炎再贯紫宫中。⋯⋯南逝度犯大角、摄提。至天市而按节徐行,炎入市中,旬而后西去;五十六日与苍龙俱伏。”
这样生动而又简洁的语言,把气势雄壮的彗星运行路线、视行快慢以及出现时间,描绘得栩栩如生。其他的每次哈雷彗星出现的记录,也相当明析精确,分见于历代天文志等史书。在西洋关于哈雷彗星记载,一般书籍认为最早是在公元 66 年,但是还可上溯到公元前 11 年,欧洲已有哈雷彗星的观测记载。不过,也还比我国《春秋》可靠记载晚了几百年。
我国古代的彗星记事,并不限于哈雷彗星。据初步统计,从古代到公元 1910 年,记录不少于五百次,这充分证明古人观测的辛勤。
哈雷彗星的来临,姿态固然十分雄伟,但是其他彗星的出现,气势也相当壮观。《新唐书·天文志》:“上元⋯⋯三年七月丁亥,有彗星于东井,指北河,长三尺余,东北行,光芒益盛,长三丈,扫中台,指文昌。” 唐高宗上元三年是公元 676 年。这种记录,不但形象描绘逼真,而且位置准确,所经过的亮星都加注记,这正是我国古代天象记录的优点。
在古代,我们祖先不仅观测彗星的形态和位置,对彗星的成因也有见解。《晋书·天文志》载有:“彗体无光,傅日而为光,故夕见则东指, 晨见则西指。在日南北皆随日光而指,顿挫其芒,或长或短。”这种解释也是正确的。《晋书》修于唐太宗贞观十八年到二十年,就是公元 644 年
到 646 年。而在欧洲直到公元 1532 年才有类似的认识。
在我国古代,还记录到彗星分裂现象。《新唐书·天文志》就有:“乾宁⋯⋯三年十月,有客星三,一大二小,在虚、危间,乍合乍离,相随东行,状如鬥①,经三日而二小星没,其大星后没。”唐昭宗乾宁三年是公元896 年。像这样的观测记录是很细致的。在这里所说的客星,指的是已经分裂的彗星。
我们祖先重视彗孛,有些虽然不免泥于占卜,但是观测勤劳,记录不断,使后人得以查询。欧洲学者常常借助我国典籍来推算彗星的行径和周期,以探索它们的回归等问题。哈雷彗星就是明显一例。
二十世纪初,英国的克罗梅林(1865-1939)和考威耳(1870—1949)曾利用我国古代哈雷彗星记录,跟计算所得的每次过近日点时间和周期相比较,最古记录上推到公元前 240 年。对照结果都比较符合,足证古代记录的可靠。前人辛劳记录的功绩未可泯灭!
近年来美国学者勃勒德,研究从 1682 年到二十世纪的哈雷彗星运动,
曾经引用我国有关古代记录,来探索 1986 年哈雷彗星的回归,并且研究太阳系中是否还存在第十颗大行星在对哈雷彗星的运动施加影响。在爱尔兰天文台工作的中国天文学者江涛,也研究哈雷彗星的运动,并且在 1971 年发表《哈雷彗星的从前轨道》一文。1977 年,我国天文学家张钰哲(1902
-1986),利用我国古代的哈雷彗星记录,上推到公元前 1057 年,通过电子计算机进行运算,发表《哈雷彗星的轨道演变趋势和它的古代历史》一
① 这一“鬥”字只能保留繁体字,如简化作“斗”,会发生误解。
文,所得结果,比较理想。他解决了我国历史界关于“武王伐纣”的准确年代的疑问;初步得出这日期是公元前 1057 年,丰富了史学上年代学的论证内容。可见我国古代的彗星记录到现代仍然焕发出它的光辉!
法国人巴耳代在本世纪五十年代研究一千四百二十八颗的《彗星轨道总表》之后断定说:“彗星记载最好的(除极少数例外),当推中国的记载。”这种评语,无疑是公允的!
星陨如雨
流星雨的发现和记载,也是我国最早,《竹书纪年》中就有“夏帝癸十五年,夜中星陨如雨”的记载。最详细的记录见于《左传》:“鲁庄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见,夜中星陨如雨。”鲁庄公七年是公元前 687 年,这是世界上天琴座流星雨的最早记录。
我国古代关于流星雨的记录,大约有一百八十次之多。其中天琴座流星雨记录大约有九次,英仙座流星雨大约十二次,狮子座流星雨记录有七次。这些记录,对于研究流星群轨道的演变,也将是重要的资料。
流星雨的出现,场面相当动人。我国古记录也很精彩。试举天琴座流星雨的一次记录做例:
南北朝时期刘宋孝武帝“大明五年⋯⋯三月,月掩轩辕。⋯⋯有流星数千万,或长或短,或大或小,并西行,至晓而止。”(《宋书·天文志》) 这是在公元 461 年。当然,这里的所谓“数千万”并非确数,而是“为数极多”的泛称。
而英仙座流星雨出现时的情景,从古记录上看来,也令人难以忘怀。请看:
唐玄宗“开元二年五月乙卯晦,有星西北流,或如瓮,或如斗,贯北极,小者不可胜数,天星尽摇,至曙乃止。”(《新唐书·天文志》)开元二年是公元 714 年。
流星体坠落到地面便成为陨石或陨铁,这一事实,我国也有记载。《史记·天官书》中就有“星陨至地,则石也”的解释。到了北宋,沈括更发现陨石中有以铁为主要成分的。他在《梦溪笔谈》卷二十里就写着:“治平元年,常州日禺时,天有大声如雷,乃一大星,几如月,见于东南。少时而又震一声,移著西南。又一震而坠在宜兴县民许氏园中,远近皆见, 火光赫然照天,⋯⋯视地中只有一窍如杯大,极深。下视之,星在其中, 荧荧然,良久渐暗,尚热不可近。又久之,发其窍,深三尺余,乃得一圆石,犹热,其大如拳,一头微锐,色如铁,重亦如之。”宋英宗治平元年是公元 1064 年。沈括已经注意到陨石的成分了。
在欧洲直到 1803 年以后,人们才认识到陨石是流星体坠落到地面的残留部分。
在我国现在保存的最古年代的陨铁是四川隆川陨铁,大约是在明代陨落的,清康熙五十五年(公元 1716 年)掘出,重五八·五千克。现在保存在成都地质学院。
“客星见于房”
有些星原来很暗弱,多数是人目所看不见的。但是在某个时候它的亮度突然增强几千到几百万倍(叫做新星),有的增强到一亿到几亿倍(叫做超新星),以后慢慢减弱,在几年或十几年后才恢复原来亮度,好像是在星空作客似的,因此给以“客星”的名字。在我国古代,彗星也偶尔列为客星; 但是对“客星”记录进行分析整理之后,凡称“客星”的,绝大多数是指新星和超新星。
我国殷代甲骨文中,就有新星的记载。见于典籍的系统记录是从汉代才开始的。《汉书·天文志》中就有:“元光元年六月,客星见于房。” 房就是二十八宿里面的房宿,相当于现在天蝎星座的头部。汉武帝元光元年是公元前 134 年,这是中外历史上都有记录的第一颗新星。但是西洋没有记载月日,也没有注明方位,远不如《汉书》详细。在上世纪,法国的比奥编《新星汇编》,就把《汉书》这颗新星列为第一颗。
自殷代到公元 1700 年为止,我国共记录了大约九十颗新星和超新星。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宋仁宗至和元年(公元 1054 年)出现在金牛座ζ
星(天关星)附近的超新星,两年以后(嘉祐元年,公元 1056 年)变暗。《宋会要》这部史书中就这样写着:“嘉祐元年三月,司天监言客星没,客去之兆也。初,至和元年五月,晨出东方,守天关,昼见如太白,芒角四出, 色赤白,凡见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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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状星云。
十八世纪末,有人通过望远镜观测,在天关星附近,发现一块外形像螃蟹的星云,取名叫蟹状星云。1921 年发现这星云在不断向外膨胀,根据膨胀速度可以反回推算出,这星云物质大约是在九百年前形成的,是超新星爆发的产物。这星云既有光学脉冲,也有射电脉冲,同时又发射 X 射线和Υ射线。这些辐射都有一个周期极短(大约是千分之三十三秒)的稳定脉冲。对这现象进行多方面研究之后,人们普遍认为:它的来源就是过去理论上所预言的一种超新星爆发后的残留核心,也就是中子星。这已经是恒星演化到晚期的阶段了。这颗超新星就是我国《宋会要》所记载的公元 1054 年的“客星”。
明穆宗隆庆六年(公元 1572 年)出现在仙后座的超新星,最亮的时候在当时的中午肉眼都可以看见。《明实录》载有:“隆庆六年十月初三日丙辰,客星见东北方,如弹丸,⋯⋯历十九日壬申夜,其星赤黄色,大如盏, 光芒四出,⋯⋯十月以来,客星当日而见。”我国的记录,比当时丹麦天文学家第谷还早发现三天,而且多观测了约两个月。
至于明神宗万历三十二年(公元 1604 年)的超新星,出现的时候亮度不比金星逊色。《明史·天文志》记载:“万历⋯⋯三十二年九月乙丑,尾分有星如弹丸,色赤黄,见西南方,至十月而隐;十二月辛酉,转出东南方,仍尾分。明年二月渐暗,八月丁卯始灭。”
现代由于射电天文学的飞跃发展,世界上有关学者都以极大兴趣研究我国古代的新星和超新星记录,他们的目的在于寻找银河系里射电源和超新星的对应关系。我国天文工作者在五十年代以后,先后把我国古代新星记录整理发表,在国际上获得好评。其中分析我国古代十二个超新星记录中,有八九个对应于射电源。这应该看成是我国古代在恒星观测上的一项重大成就,同时也是对现代天文学问题的探索的一项卓越贡献。
岁月推移,天象更迭。我们祖先辛勤劳动,留下宝贵的天象记录,无一不反映出先人孜孜不倦、勤于观测的严谨态度,无一不闪烁着我们民族智慧的光辉。这些,是我国古代丰富的文化宝库中的一份珍贵遗产。
观测唯勤,探微唯精;前人记实,后人求真。在今后更深刻的认识宇宙、探索规律的过程中,我国古代天象记录将起到应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