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勇者

这是赵学飞第一次坐飞机。飞机凌空腾起,机翼划破蓝天白云,依窗俯视,长江如练,城市、田园和绿水青山,星星点点似一幅巨大的盆景,只是他无心观赏,两只手紧紧抓住保险带,以防不测。

楼忠福坐在他身旁。

楼忠福一上飞机就很放松,尽量坐成舒服的姿势,甚至把鞋也脱了,让几天来走累的双脚解放一下,边翻看报纸,边美滋滋地喝着空姐迭上的饮料。

到底以前是跑材料的,东奔西走,坐飞机大概是家常便饭了,赵学飞想。忠福,你这是第几回?赵学飞问。

什么第几回? 坐飞机呀。

哦,楼忠福笑笑,新娘子上轿,头一回。

赵学飞吃了一惊,说,你也是头一回?怎么一点不见害怕?

楼忠福说,怕?怕什么?凡是怕,都是自己弄出来的,你不怕,怕就没有了。老镇长,不信你试试看,是不是这样。

楼忠福的神情很是悠然自得。他从来没个“怕”字。

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受父亲冤案的影响,无法进中学读书,只得回生产队务农。队里给他安排的活是耕田。

那时候,耕田是上手活,要早出工,而且也很累,一般都是让所谓“四类分子”干的,楼忠福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也被列入其间。但他喜欢耕田,一是图那份自由,一人一牛一犁,活儿出在自己手里,干完了定额尽可提早回家,不必窝在人堆里磨洋工,捱时间;二是他生性好胜,乐于和牛较劲,越是凶悍蛮野的牛,他越是不怕,尤其愿意挑选个头特别大的快牛, 耕起地来像跑步一样。牛狠,他更狠。他不知道害怕。

这小子,天不怕,农人们都这样评价他。坐飞机,又算得什么!

楼忠福在飞机上对赵学飞说,其实,我挑了公司这副担子,也有点儿像坐飞机的感觉。我很想走得快,可是又有点悬空的味道。

这其中的问题,主要是公司家底不厚,楼忠福说,一定要想个办法解决这个矛盾。宁波的“联姻”,尽管是一条出奇制胜的路,但也不是每个建工队都能学的,关键还是要增强自身的力量。

说到底,没有金刚钻,怎么揽瓷器活?

由于国民经济调整,建筑市场压缩,建工队伍之间剧烈竞争,乒乒乓乓到处都能听得见拳脚的声音。一大批乡镇建筑队伍,由于势单力薄,稳不住阵脚,纷纷败将下来,不得不从一个个的大都市撤离,撤到小乡镇上,小打小闹。

许多建筑行业的经理,那些吆五喝六的男子汉,在那个难熬的时期里, 都掉过眼泪,甚至有个建筑公司的经理,面对一大群逼着要工钱的部下们, 双手痉挛,以头击墙,哭喊着要自杀。

两军相逢,勇者胜。这句话,主要是说气势,但是这个“勇”字,说实在的,没有强大的实力撑着,又如何迸发得出来!

东阳三建,纵然有打虎上山的勇气,毕竟底子有限,身孤力单,缺兵缺将缺钱什么都缺呀。

矛盾总是要解决的,而且解决矛盾的起点要高,要争取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困难就是机遇,机遇一旦被抓准了,就是胜利的起点,就像飞机咬紧牙关死命冲过最初的一段跑道,就能突然昂首直插蓝天一样。

楼忠福闭起眼睛,放松身姿,靠在软和的靠垫上,连空姐问他要茶还是要咖啡都没有听到。

飞机此刻还悬在空中,他的心已经开始踏实了。他突然扭脸对赵学飞说:有个决心,应该下了。赵学飞不明白:什么决心。

回答他的只是飞机的轰呜声。楼忠福闭上眼睛,没有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