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中华终竟属炎黄”
3 月 30 日,清晨。周恩来为了修改昨晚给姑父王子余题写的《满江红》词中的一个错字,特地由县商会来到王家,并应亲友们的要求,在王家的槐荫堂前与他们合影留念。参加合影的亲属有:王远甫、章文渠、王戍、王贶甫、陈建珍、王逸鸥。
- 时,在县政府郑冠堂、陈以炎等人的陪同下,周恩来前往“百岁堂”
周宅用餐。周希农、周文炳、周金麟等族人,原想请他上绍兴著名的“知味馆”,但周恩来不同意,说那里人多、嘈杂,讲话不方便,不如在自家屋里好。虽然用餐地点改在“百岁堂”,但点心、饭菜仍是向“知味馆”包的。
席间,有人谈到藩祖公之三子延祐早逝,身后无子,遗孀赵氏孤苦伶仃。早年间,延祐长兄延春遵照母训,将庶出之子嘉璋过继赵氏为子,立有《合同继书》。按照旧俗,只要族中有身份的各房长老在继书上签字作证,就具有社会约束力。由于周恩来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故大家提议,要他在继书上列名签字作证。周恩来听了情况介绍,欣然答应,即席在继书上签上“族周恩来”四个字。
饭后,周恩来主动提议,与长辈、亲友在“百岁堂”大厅前拍了几张照片。
这时,贺扬灵来到“百岁堂”,与周恩来交谈近一小时。接着,周恩来应长辈亲友之求,为希农太公等人题了词。
- 时许,周恩来在贺扬灵、曹天风、乐培文、李生翁等人的陪同下,乘
县政府专备的小汽轮去离城 9 公里的皋埠西鲁访亲办事。西鲁是周恩来祖母的娘家,有一表伯叫鲁觉侯,在浙江粮食委员会工作。周恩来见绍兴粮荒严重。特往访表伯商讨办粮之计。但因鲁去了金华,未遇。
从西鲁回城途中,周恩来等在东湖作了短暂停留。
周恩来对曹天风说:“关于东湖的渊源,曹先生可否介绍一下?” “可以,可以。”曹无风答道:“东湖在绍兴城东七里,与杭州西湖、
嘉兴南湖合称为浙江三大名湖。它原是一座青石山,据《旧经》记载,秦始皇东巡时曾在这里停车喂马,休息过,因此古称箬 山。从汉代起,这里成了石料场。至隋朝,杨素为了扩建绍兴城,调集民工进行大规模的开采,经过近千年数十代石工们的努力,终于把这座山开凿成千奇百怪的峭壁和深邃莫名的水塘,构成了今日东湖的雏形。到了清代,人们在这里筑堤数百丈为界,堤外为河,堤内为湖,因为位置在城东,才取名为东湖。”
“听说孙中山先生和陶成章先生曾到过东湖?” “是的。还有徐锡麟、秋瑾等志士仁人,他们都到过东湖。或游览,或
商议革命大计。陶成章遇难后,绍兴父老特在东湖建立陶社,以资纪念。民国五年 8 月,孙中山先生曾莅临陶社致祭,并摄影留念。”
“周副部长,我门快走吧!”贺扬灵催促道,并率先向前走去,听语气就知道他对陶成章不感兴趣。
“这个方向是通往陶社的吗?”周恩来怀疑地问。 “不,陶社在东湖的西首,我们应该往这边走。”曹天风答,同时迈出
步子领路。
“到东湖不瞻仰陶社不行,而且必须首先瞻仰陶社,再欣赏山水。”周恩来边走边说,“因为陶成章是辛亥革命领导人之一,也是我国民主革命时
期杰出的活动家之一,他始终不渝地进行反清斗争,做了大量的工作,虽然在上海被反动派杀害了,但他的精神至今还在鼓励我们与日本侵略者作斗争。”
两天交道打下来,贺扬灵对周恩来的革命性与坚定性已有所了解,只好不再坚持,悄悄地跟在大家后面。
瞻仰过陶社,周恩来等泛舟东湖,果然感到此湖水深岩奇,湖洞相连, 风光如画。湖头有两座精致的石桥——秦桥和霞川桥,把平静的湖面分成三部分。椭圆的绕门山,怀抱一湾春水,山光与水色融合,峭壁与绿潭映衬, 堪称鬼斧神工,巧夺天工。
他们还看了仙桃洞与陶公洞,正准备拾级登上绕门山时,碰到了几个樵夫、渔夫与挑担者,周恩来立即停下来,向他们亲切问话,从柴米油盐,一直谈到对抗日战争的态度。
周恩来兴奋地对曹天风、贺扬灵说:“我们的前方有英勇抗战的战士, 后方有这样勤劳、质朴、憎恨敌人的人民,我们又有广大的国土,足以发动人民,建立全面抗战的统一战线,抗日的胜券必操我手。我们不仅可以冲过钱塘江,收复杭嘉湖,而且最终一定能够彻底打垮侵略者,光复全中国!”
曹天风与乐培文说:“周副部长所言极是。”
贺扬灵皮笑肉不笑地说:“周副部长讲得有道理!”
中午,他们在城内小云楼寺就餐。随即又乘小汽艇去快阁游览。
周恩来对李生翁说:“快阁与书法有关,关于快阁的情况,就得请你这位著名书法家介绍了。”
“在周副部长面前,老朽焉敢忘自称大?!”李生翁谦虚道,他是周恩来专门点名请来的,通过半日的接触,已深深为周的平易近人、敏锐睿智所感动。
“生翁兄不必过谦,周副部长请你介绍,你就介绍吧!”曹天风与李生翁交往甚密,从旁插话。“好,我就介绍一下,不足部分请天风兄与贺专员补充。”李生翁说:“关于快阁有两种说法:一说建于清朝,快阁的主人、书法家姚振宗为了假借放翁史迹,以隆其声价,在这里立碑刻字;另一说快阁在宋朝就有了,陆游常到此饮酒赋诗。”
“李先生,你以为哪种说法正确呢?”周恩来恭谨地问。 “两种说法——我以为——都有道理。”李生翁继续介绍道:“快阁占
地面积不大,但山、水、亭、楼一应俱全。它坐北朝南,面山临水,回廊曲折,玲珑幽雅。阁后有小庭园,前叠假山,后设小他,池上筑有‘春花秋月楼’。清代吴寿昌曾有诗赞之曰:‘座间风月好,道上面图如。’民国二十一年柳亚子先生偕徐蔚南等到此游览,也写过一首诗。”
“愿闻其详。”
李生翁抑扬顿挫地吟诵道:
快阁登临兴未穷, 森严门禁幸能通。不嫌冒雨淋漓苦, 为访诗人陆放翁。放翁一去已千载, 老屋还留香火缘。
小隐鉴湖原不恶, 那堪挥泪望中原。
周恩来赞扬道:“柳安如先生是近代我国一大诗家,诗如其人,颇有风骨。这首诗也不例外,具备他一贯的风格,潇洒俊逸,浑厚有力,李先生的吟诵,十分生动地表达了这首诗的特点。”
“周副部长分析得完全正确。”
他们边走边谈,从快阁的主人姚振宗,谈到晋代大书法家王羲之,唐代著名诗人和书法家贺知章,明代杰出的书画家、诗人徐文长,明末清初的画家陈洪绶,清朝有成就的书画篆刻家赵之谦等,除王羲之外,都是绍兴人。他们的情绪感染了贺扬灵,他也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议论。贺扬灵说:“书
圣王羲之虽然出生在山东琅琊,但在会稽、山阴为官多年,实际上也可以算作绍兴人。他的书法有‘天马行空,游行自在’,‘龙飞凤舞,铁划银钩’ 之称,一千六百余年至今,尚无出其右者。”
周恩来说:“贺专员高见,本人亦有同感。王羲之应该算大半个绍兴人, 他的传世之作《兰亭集序》就是在绍兴写的。不但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在书法艺术上的价值更大,史称‘天下第一行书’。不知贺专员有没有见到过《兰亭集序》的真迹?”
“据传《兰亭集序》的真迹,随唐太宗一起殉葬了。我开始还有些不相信,在任期间曾多方寻索,找到的都是摹写本。”
“除了《兰亭集序》,王羲之还有哪些存世的墨迹?” “有‘绅龙半印本’等,还有石刻三四百种。” “这都是无价之宝,可不能散失、损坏啊!” “谁说不是!”
游完快阁,在回城途中,周恩来对曹天风等人说:“出生不是绍兴,但与绍兴有密切关系的历史名人还有一个。”
大家问:“谁?” “大禹。他虽然出生不在绍兴,但葬在绍兴,永远跟绍兴人民在一起。”
周恩来眼光闪亮地说:“大禹在人类向自然作斗争中打响了第一炮。在科学萌芽的时代,能同自然作战是很不容易的。中国历代统治者都没有学好大禹治水这一课,只晓得遏制,不晓得疏导,所以成了专制魔王,受到人民的反对,难以逃脱失败的命运。”
曹天风望了贺扬灵一眼,说:“这个历史的教训,在当前更应该认真汲取。”
贺扬灵没有吱声。 “绍兴不仅仅出书法家、画家,还出诗人、文学家、革命家。”周恩来
话题一转,接着说下去:“宋诗中陆游第一,不是苏东坡第一。陆游一生中写了许多诗,贯串始终的特色,是爱国主义精神。特别是在他中年入蜀以后, 更加明显。陆游在诗中所表现的那种时时刻刻对祖国的热爱和忧虑,那种为多灾多难的祖国而歌唱而呼喊的一贯到底的精神,不仅在同时代的诗人中没有一个可以和他相比,即使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也是不可多见的。”
曹天风说:“周副部长的分析深中肯綮。正如清赵翼所言,由于陆游写的诗‘言恢复者十之五六’,因此受到投降派的厌恶和打击。当时的著名学者朱熹曾经对此表示愤慨:‘恐不合作此好诗,罚令不得作好官也。’”
“但是,陆游不管受到多少打击,他那‘恢复神州’的爱国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他早年的诗这样写着:‘战死士所有,耻复守妻拿’;中年的诗仍是这样写着:‘报国计安出?灭胡心未休’、‘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到了 82 岁的老年,他在诗中还发出这样愤激的声音:”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正是这种永不衰竭的爱国热情,使陆游唱出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是哇,在今天重读陆游诗更觉必要。”曹天风想不到面前的这位副部长对中国古典文学如此熟悉,止不住感情激荡起来:“我喜欢他的《金错刀行》。‘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感情激昂,气概宏肆,像黄钟大吕,震撼人心!特别是最后两句: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仿佛写的就是抗日战争, 写的就是我们这些后代。”
周恩来转而问李生翁:“李先生,你看呢?”
李生翁也很激动,他感到周恩来不仅有雄心大志,而且有文才武略。他答道:“我喜欢陆游的《书愤》,在激昂的声调中鸣响着悲枪的音弦。还有
《夜泊水村》,充分体现出他所特有的悲中见壮、雄而能浑的抒情风格。” “那是因为诗人的一片丹心始终得不到报国的机会,所以他不能不常常
感到压抑,感到愤慨。尤其是当他的爱国热情愈是向上升腾的时候,这种愤慨也愈是变得激扬飞越。这,也正是陆游诗歌所独具的个性特色。”周恩来说到这里,转向贺扬灵:“不知贺专员以为然否?”
贺扬灵最怕把历史与现实联系起来,可还得维持面子上的应对,只是含糊地答道:“周副部长知识渊博,见解独到,贺某佩服之至。”
周恩来一眼就看出了贺扬灵的心思,只是笑了笑,并不介意,转过身子, 继续对曹、李二人说:“绍兴近代出的文学家,恐怕影响最大的就是鲁迅了。”
曹、李二人一齐应道:“是的!” “鲁迅先生的爱国主义精神也是很强的。他 21 岁时作的《自题小像》一
诗,提出‘我以我血荐轩辕’,就是他要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为祖国的解放事业而奋斗的誓言。他是这样写的,也是这样做的,直到他的晚年,日本反动报纸造谣说鲁迅要离开中国,不写文章,专搞翻译弄稿费了;国内的《社会新闻》等报刊也跟着瞎说,‘鲁迅已逃往日本’,‘转向’叛变了。鲁迅愤慨地说:‘中国究竟也不是他们的,我也要住住’。‘老归大泽苑蒲尽, 梦坠空云齿发寒。’鲁迅先生尽管身染重病,仍坚守在文禁如网、特务横行、暗杀成风的上海滩,誓与敌人血战到底,‘试验一下,到底看谁要灭亡’。”
曹天风说:“鲁迅先生确实是我们文化战线的一面旗帜!” “正是如此,鲁迅用他的笔,横扫了多少辫子军、辫子党人、反动派与
反动文人、御用文人,可以说是所向披靡,海内无故。鲁迅的文格与他的人格是一致的,很幽默,也很直爽,我们要继承他的文风。”
曹、李二人应道:“嗯。”
周恩来问一直沉默无言的贺扬灵:“贺专员,你读过鲁迅的《阿 Q 正传》吗?”
“浏览过,据说是根据绍兴一个名叫谢阿桂的闲人的事迹写成的,泼皮, 无赖,插科,打诨,仅此而已。”贺扬灵答道。
“不,阿 Q 不是一个人的写真,而是‘杂取种种’中国人的精神特质而创造出来的。鲁迅自己就肯定地说过,他之所以创造出这一个阿 Q 形象,是
要写出‘我们国人的灵魂’。也就是‘国民性’的一面——民族劣根性。如: 高攀世系而偏偏无以自活;挨人痛打而偏偏善于自慰;深信世俗之见,必是真理:女人总要偷汉子,尼姑一定姘和尚;欺软怕硬,妄自尊大⋯⋯等等, 所有这一切都归之于精神胜利法。”
周恩来的精辟见解,引起了贺扬灵的注意,也引起了曹天风等人的兴趣。“其实,这种精神胜利法几乎是近代历史与现代生活中习见的。”周恩
来话锋一转,继续说下去:“自从鸦止战争以来,我们这个天朝大国一直挨打受气。到了甲午战争以后,割地赔款如潮泛滥,‘抵挡’这个狂潮的唯一办法,就是李鸿章的磕头外交,投降主义。即使谅山一役,中国打败了法国, 李鸿章仍然在天津向法国官员磕头求饶,签订下卖国条约。这难道不是自轻自贱?一方面,丧权、辱国、割地、赔款;另一方面,只要外国使节进见皇帝,则必争‘称臣下跪’之礼,这岂非跟阿 Q 挨了别人的打,还自以为儿子打老子一样吗?到了人民大众忍无可忍起而反抗之时,却又主张‘宁赠友邦, 不与家奴’。这不正是欺软怕硬、怯强凌弱的本质的大暴露么?至于鲁迅在
《论睁开了眼》一文中指出的‘国民性的怯弱,懒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满足着,即一天一天堕落着,但又日见其光荣’,在现今的社会不是很容易找到实例吗?”
贺扬灵感到脸上发烧,好像周恩来说的每一句话,针对的都是他贺某人。曹天风等却欢呼道:“周副部长,你讲得太好了!”
“所以,我们要揭露民族的劣根性,还要挖掉这些劣根性。”周恩来对自己的议论,作了总结。
贺扬灵却极不平静,思索着如何“反击”,想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周副部长,听说你已加入了国民党,不知有无其事?”
周恩来明确地回答:“不,没有这回事!我是代表中国共产党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中任职的。我的信心,来自中国共产党的信心;我的力量,来自中国共产党的力量。如果脱离了中国共产党,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加入国民党,有什么帮助呢?”
贺扬灵瞠目结舌,接下去的一连串反问均“胎死腹中”。
下午 2 时半,周恩来一行于偏门上岸,坐车至县商会。不久,电报局送来二份电报:一为重庆来电,嘱速归;一为项英来电,请速往。
-
时左右,周恩来和邱南章、郑冠堂一起到战旗书店买书,并详细询问了书店的营业情况。当他看到这家书店有广大救亡青年所喜读的《青年自学丛书》,还有艾思奇著《大众哲学》和其他进步文艺书籍,他愉快地笑了。
-
时,周恩来返回县商会,处理了一些文件资料。
晚 7 时,省党部委员顾佑民为周恩来设宴,共餐者有贺扬灵、沈涛、王
以刚、许焘、朱秉钧、刘广惠、沈金相、王子余、许敏中等,至 8 时半散席。散席后,周恩来同警卫员刘九洲一起,匆匆赶到姑父王子余家,与事先
约好的几个青年工人见面。王子余之子、周恩来的表弟王贶甫在电灯公司当总务主
任,这几个青年工人都是周恩来托贶甫约来的,他们是大明电气公司职工顾康年、陆与可、史美钰、蒋桐生、周文元等。
周恩来一走进书房,大家便站立起来。
周恩来歉意地说:“这顿晚宴耽误了一些时间,害你们久等了。”
陆与可说:“没有关系,我们也才到不大一会儿。”实际上,他们在王
家书房中已等了一个钟头。
王贶甫给每个人作了介绍,周恩来一边说“欢迎”,一边逐个地、紧紧地和他们握手。这些公司的抄表、校表、收费、抄写等职员,平时常看老板的冷面孔,今天得到周恩来这样热情的接待,霎时暖流涌遍全身,他们都沉浸在无比的激动之中。
“坐下,请大家快坐下!”周恩来招呼着,便开始了促膝谈心。
他亲切而详尽地询问了各人担任的职务、生产情况、家庭成员及生活状况,接着对抗日救国的形势作了分析。
周恩来说:“日本军国主义代表大资产阶级,穷兵默武,扩充军备,对外侵略,赋税日重,表面看来强大,实际内部空虚。他的侵略战线越长,军队的给养越大,日本人民的负担越重。日本人民普遍厌恶侵略战争,日本军国主义已失去民心。恰恰相反,我们是保卫祖国,救亡图存,抵抗侵略的正义战争,得到全国人民的拥护,也得到世界民主势力特别是苏联的支持。只要团结起来,一致抗日,我们就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由于周恩来的谦和与热忱,距离消失了,拘谨感没有了,青年工人们争着向他提问。
顾康年问,“蒋介石在西安事变时,自称非常镇定,究竟是不是这样?” 周恩来笑着答:“事变之前,蒋介石视察东北军在西安的总部,要求东
北军在转而面向日本的进攻之前摧毁共产党。他吓唬少帅张学良,如果东北军不消灭延安的红色根据地,他将命令张南下福建省,而由他本人同全国各地效忠的部队一起来完成这一任务。可是,一个晚上就发生了变化,张学良与杨虎城二位将军在 12 月 12 日拂晓举行了兵谏,官兵们包围了委员长下榻的华清池,蒋的卫士被解除武装,蒋介石从行军床上跳起⋯⋯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保持镇定吗?你们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史美钰问:“共产党为什么反对杀掉蒋介石?”
周恩来答:“当时,全国人民对蒋介石恨之入骨,听到抓住了蒋介石, 真是大快人心,大都主张把蒋介石杀掉。国民党的亲日派想积极挑动内战, 达到他们全面投降日本帝国主义的目的,他们借口讨伐张、杨,指挥两路大军逼迫西安。在这个时刻,如果杀掉蒋介石,只会让日本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内亲日派高兴,势必要扩大内战,给日本帝国主义灭亡中国以可乘之机⋯⋯ 所以,我们共产党反对杀掉蒋介石,而提出了争取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方针, 只要蒋介石同意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就应当释放他。”
蒋桐生说:“但是,蒋介石一回到南京,却把张学良将军扣押了起来⋯⋯”周恩来说:“张将军要送蒋介石夫妇回南京,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事出
猝然,已无法阻止,不无遗憾。但从总的来说,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开创了第二次国共合作的新局面,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打下了基础。”
周文元问:“难道你们就不怕蒋介石出尔反尔吗?”
周恩来答:“不怕。事实上,蒋介石已被迫接受联共抗日的条件,也才有八路军、新四军的编号,也才有我这一次的东南之行。关于这一点,我党在《关于蒋介石声明的声明》中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蒋氏如欲在抗日问题上徘徊,推迟其诺言的实践,则全国人民的革命浪潮势将席卷蒋氏而去。语曰: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蒋氏及其一派必须深切注意。”
“周副部长,你讲得太深刻、太透彻了!”几个青年工人同声道。 “你们关心西安事变是对的,今后更要关心国事,勿生事,勿怕事,思
想上要有四万万同胞,切实做好本职工作,支持抗日战争。” “是的。”
座谈结束,青年工人们希望周恩来为他们题词,周欣然允诺。
他给陆与可的题词是:“前途光明”。给周文元的题词是:“光明灿烂”。给另外数人题了“为光明而奋斗”,“光明在前”等。
由于王宅前门有特务监视,周恩来从后门送别了这几位工人。
回到屋里,王贶甫提到儿子多,决定把长子王戍(慕向)送给周恩来当义子。周恩来表示同意,并嘱咐王戍说:“你要多学些社会科学。”还给他10 元钱买书。
王戍非常高兴,对警卫员刘九洲说:“周表伯收我为义子了!”
刘九洲笑着说:“你周表伯的义子可多着哩!”深夜,周恩来又握笔为曹天风、乐培文、绍兴妇女协会会长任芝英等人题词多幅。
给任芝英的题词是:“妇女解放须从民族解放中得来!” 给曹天风的题词是:
山中岁月纪春王, 颁诏何须辨鲁唐。此日甲兵栖越纽, 相期铙吹渡钱塘。檄传英霍军威远, 势压杭嘉士气扬。成败区区君莫问, 中华终竟属炎黄。
因抗战机缘得来故乡扫墓,承曹先生远迎,复得聆说论,极感奋,爰录吾绍沈复生先生近作
应天风先生雅属呈留纪念
周恩来 民国二十八年三月十日于绍兴城
沈复生的近作,是前天在王宅家宴时送给周恩来的,周恩来对这首诗中表现出来的同仇敌忾、民族自豪感十分赞赏,尤其是“中华终竟属炎黄”一句,更是爱不释手,特抄赠曹天风以共勉。
深夜 3 时,周恩来才事毕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