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越王殿舌战群小

绍兴,位于中国的东南沿海,地处浙江杭州湾钱塘江的南岸,宁(波) 绍(兴)平原的西部,为美丽富饶的浙北平原的一部分。

在远古,绍兴被称为“古荒服之国”。到了夏朝,大禹治平了水土,才划在“扬州之域”,并改称绍兴的苗山为“会稽山”,地名称“会稽”。春秋战国时,绍兴是越王勾践的国都所在地。汉代,置会稽郡。隋朝,废除郡邑制,改称“吴州”。到了唐代,又改称“越州”。

宋建炎四年(公元 1130 年),宋高宗赵构改越州为绍兴府,取意“绍(承继)祚(皇位)中兴”。赵构在绍兴做了一年八个月皇帝,次年迁回杭州。元代,绍兴府改称为绍兴路。明洪武二年(公元 1369 年),又称绍兴府,统

属山阴、会稽、余姚、上虞、嵊县、新昌、诸暨、萧山 8 个县。清代,仍沿用绍兴府的名称。1912 年,山阴、会稽两县合并为绍兴县。

这样一个山川秀丽、人文荟萃、历史悠久的古城,在 1939 年 3 月 28 日夜,却一片黑暗。原来地方当局借口防空,实行了灯火管制,只有坐落在龙山山麓的越王殿灯火通明。绍兴专员公署在这里举办大型座谈会,欢迎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副部长周恩来。参加会议者均是事前研究布置的,有各界代表 50 余人,县政工队队员 10 余人,三区直属青年营、妇女营各 30 人,总

计 150 余人。会场戒备森严,所有与会人员都凭“特别出入证”进出。

7 时许,周恩来随带副官邱南章、警卫员刘九洲,由专员公署专员兼保安司令贺扬灵陪同进入会场。全体起立鼓掌欢迎。周恩来举手答谢。贺扬灵请周恩来在会议桌上首落座,自己坐在他的旁边,接着指定张处德、王传本二人做记录。

果然不出王子余等人之所料,贺扬灵对这次座谈会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在战乱时期,贺扬灵能够上下沟通,内外融洽,一帆风顺,不仅坐稳了三区(绍兴)专员公署专员这把交椅,而且谋到了浙西行署主任这个肥缺, 跟他的政治野心和政客手腕有着相当大的因果关系。别看他处处地方抱牢黄绍竑的粗腿,口口声声“服从黄主席,唯黄主席意志是听”,实际上他走的是 C·C 的脚路,暗地里又服从省保安处处长、省保安副司令宣铁吾。当黄绍竑的电话与宣铁吾的密令同时到达绍兴,在“欢迎周恩来”的同样措词下, 他已分辨出双方截然不同的含义。他当即作出决定:执行宣铁吾的密令为实, 落实黄绍竑的电话为虚;“热忱欢迎”为次,“严密监视”为主⋯⋯须知, 宣铁吾的背后是老头子,委座;所谓“密令”,也就是最高的指令啊!

正因为如此,贺扬灵以“安全”为名,请周恩来下榻在小校场绍兴县商会内。那里高墙深院,交通出入易于控制,四周派上岗哨,禁止行人通过, 商会内所有的勤杂人员,都换成贺的亲信,连办理茶水伙食供应的侍役,也均由绍兴县政府特务队长亲自值班指挥。接待组的人员由中统绍兴常驻调查员、公开身份是专署秘书的袁特丹、专署特务秘书杨钜松、绍兴县政工队长刘广惠组成,当然也象征性地放了一个《战旗》杂志社主编曹天风。

贺扬灵对于周恩来外出会客等一些活动,都派人盯梢,名为“保护”, 实则监视。对于他认为可疑的人,则限制参加有关的活动,限制新闻工作者采访。为了在今晚的欢迎会上给周恩来一个“下马威”,下午贺扬灵曾秘密召集杨钜松、许焘、刘广惠等人,面授机宜,布置发言,要大家做好提问及刁难的准备。

会议开始,贺扬灵致欢迎词。

他说:“今晚我们在这里举办一个大型座谈会,主要是为了欢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周恩来先生。国家需要统一,统一才有力量,周副部长是为统一而奋斗的。周副部长来东战场巡视的今天,正是东战场战鼓最紧急的时候,所以意义特别深重。”

他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接着说:“在一年多抗战中,我们三区的团结服从精神表现得非常彻底,真正做到了:此心天地,此身党国,此志孔孟, 此行禹墨。”

贺扬灵对这个“四此主义”十分自赏,一直诩为战时的“天目精神”, 不仅叫手下人制成巨大木牌四块,竖立在操场上,连刊在《民族日报》的报端,还逢会必讲,反复宣传,就连今天这样的会议也不放过。

贺扬灵得意地望了一下观众,认为气氛已经形成,时机完全成熟,便按照事先拟定的部署,诱发道:“周副部长是从抗战的大本营派来东南战线指导抗战工作的,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来,请周副部长作指示。”

第一个起立的,是专署政工指导室方元民。

他说:“自抗战开始,到现在已经一年半了,日军长驱直入,国军屡战屡败,杭、嘉、湖早已沦陷,武汉、广州也相继失守。看来,风雨飘摇,社稷难保。请问周副部长,今日奢谈抗战,究竟有何意义?”

坐在方不远处的曹天风吃了一惊,作为政工指导室主任,他对这个经常散布失败主义情绪的下属颇为不满,但没料到他会在今天晚上提出这样的问题,不由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恩来已从做记录的张处德那里打听到发言者的姓名,答道:“方先生说‘国军屡战屡败’,恐怕与事实不符。平型关大捷,台儿庄奏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想必方先生也一定知道。敌人原来打算用半年时间解决中日战争,实际却延长到一年半,才到达武汉、广州。虽然占了我们的一些城市, 却消耗了相当大的兵力。最保守的估计,敌人的死伤也有 50 万人左右,加上

生病的、调回日本去的,总计不下 70 万人。我们虽然丢了一些地方,但主力并未受到损伤,信心反而大大增强,士气越来越旺盛。这都是我们坚持持久战的结果,是我们发动全面抗战所取得的胜利。方先生,你能说抗战是奢谈, 抗战没有意义吗?”

方元民颓然坐下。

曹天风轻轻地叫了一声:“好!”

第二个发问的,是绍兴三区保安副司令徐志余。

他说:“我是个军人,不讲究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讲究态势与力量的对比。尽管日寇气势汹汹,可对我们中国也是鞭长莫及。特别是我们浙江多山, 他的飞机、大炮、军舰、战车都起不了作用,最近几个月已退而采取防守的策略。我要请教周副部长,为什么我们不出击、反攻,一举打败日寇,迅速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坐在徐志余旁边的几个军官纷纷附议,认为徐副司令这个问题提得及时,代表了他们的心愿,他们都是“速胜论”的鼓吹者。

周恩来与徐志余已有过多次接触,并不陌生,他答道:“徐副司令说: ‘不讲究一城一地的得失,只讲究态势与力量的对比。’这是对的。现在的态势与力量的对比如何呢?尽管敌人用半年时间解决中日战争的企图落了空,但在军力、经济力和政治组织力的对比上,仍然是敌强我弱。虽然近几

个月敌人守多攻少,战事比较沉寂,但是,我们绝不能麻痹松懈。要知道这沉寂是暴风雨快要到来的象征,敌人正在准备更毒辣的计划,打算依靠政治的力量,配合军事的行动,来统治占领区域的中国,侵略没有被他占领的中国,达到吞并全中国独霸东亚的目的。”

徐志余坐在那里,一边听,一边点头,通过几次接触,他对周恩来已肃然起敬。

周恩来继续说:“我们何尝不希望在一个早上就把日本鬼子赶出去呢? 但是,速胜要有条件,没有条件的速胜只存在于头脑之中,客观上是不存在的,只是幻想而已。因此,我们客观地并全面地估计到一切敌我情况,指出只有战略的持久战才是争取最后胜利的唯一途径,而排斥毫无根据的速胜论。我们主张为着争取最后胜利所必须的一切条件而努力。条件多具备一分, 早具备一日,胜利的把握就多一分,胜利的时间就早一日。我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缩短战争的过程,而排斥贪便宜不实际的速胜论。”

另外几个军官也点头道:“有道理!”

绍兴县县长沈涛发言。他由于近午时陪周恩来游龙山没有看贺扬灵的眼色行事,过多地介绍了秋瑾的革命事迹,而受到贺的责备,今夜发言有意为贺专员歌功颂德,以便挽回不良影响。

沈涛说:“周副部长,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只想向你汇报一下绍兴在贺专员领导下所取得的政绩。下面,我就分政治、经济、文化、百姓生活等几个方面,开始汇报。”

沈涛说得唾沫飞溅,大家听得枯燥无味,有的竟打起瞌睡来,只有贺扬灵听得浑身舒泰,得意洋洋,不时用眼瞟瞟周恩来,那潜台词十分明显—— 怎么样?我贺扬灵非同寻常,“治国”有方吧?

“真是王婆婆的裹脚,又臭又长!”地方著名人士张天汉嘀咕道。“文过饰非,用心何在?”周恩来的姑父王子余也产生了疑问。

周恩来耐心地听着,偶尔还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字。待沈涛汇报完毕, 周恩来说:“在敌人以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各种方式猛烈进攻的今日, 我们应当加倍的在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各方向敌人反攻。不过,沈县长, 你不问我,我倒有一事问你。”

沈涛说:“什么事?周副部长,请讲!” “这次来绍兴,我看见许多军人运米,据了解纯属走私,军商勾结,垄

断米价,这是社会一大患,百姓敢怒而不敢言。这事,贵县是如何处理的?” “有这样的事吗?”沈涛张口结舌,大出所料。

王子余仗义执言:“沈县长,确有此事!这些人尽是无耻之徒。人能知耻,庶可有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硬汉子。”

“有这样的事吗?”沈涛头脑如浆,转而问他刚刚歌颂的贺扬灵。 “我怎么知道!”贺扬灵“见死不救”,反而把“皮球”又踢回给沈涛,

“你去查一查吧!” “是应该严肃查处。”周恩来接着说,“要不然,百姓的生活如处水火,

专署与县的‘政绩’如何体现?!” 沈涛狼狈万状。

贺扬灵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举起右掌,决心抛出“杀手锏”。

看到这事先约定好的暗号,绍兴县商会会长冯虚舟起立发难:“谈到政绩,兄弟倒要向周副部长请教,你们共产党、八路军那儿的情况又怎样?还

不是军事失利,经济困难,社会动乱吗?”

周恩来对这种无中生有造谣污蔑十分气愤,但他的自我控制能力极强, 反感、愤怒不形于颜色,只是冷静地反问:“冯先生.你去过我们共产党、八路军地区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那儿‘军事失利,经济困难,社会动乱’呢?” “我是从报纸上看到的⋯⋯”

“是谁办的报纸?” “这个——”

“所以,我党毛泽东同志一向主张,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周恩来见冯虚舟悻悻坐下,便调转目光向着大众,语调铿锵地说:“事实正好与冯先生说的相反,在我们共产党、八路军地区,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上下平等,团结一心,大家都为抗日战争做贡献。虽然物质生活艰苦一点,但精神生活十分充实。

由于实行了自力更生的方针,我们在经济上遇到的困难已经或正在得到克服,社会相当稳定。至于我们的八路军,还有新四军在抗日战争中的作用, 只要不戴

有色眼镜和政治偏见的人都会承认,是他们牵制了敌人的大部分力量, 并无数次地重创敌人⋯⋯”

一个尖细的嗓子不客气地打断了周恩来的叙述:“中国需要统一,你们的边区政府应该取消!”

周恩来循声望去,是专署特务秘书杨钜松。

周恩来驳道,“这种论调,我已经听得多了。陕甘宁边区是民主的抗日根据地,实行的是民主政治,是全国政治上最进步的区域,取消的理由安在? 何况边区是蒋委员长早已承认了的,国民政府行政院在前年冬天就正式通过了。中国确实需要统一,但是应该统一于抗战,统一于团结,统一于进步, 如果向相反的

方面统一,中国就会灭亡。” 杨钜松顿时语塞。

“我们只能搞军政、训政,不能搞民主政治!”有一个戴呢帽的人嚷道。周恩来视之,是绍兴县政工队长刘广惠。

周恩来正言:“刘先生恐怕犯了常识性的错误。军政、训政、宪政三个时期的划分,原是孙中山先生说的。照孙先生的意思,军政、训政都是过渡到宪政、实行民主的一种手段。只强调前者而忽略了后者,就犯了手段目的化的错误。现在不能再把人民看作刘阿斗了,应该给人民以民主。”

刘广惠一下子“卡壳”。 “你们闹磨擦,使亲者痛仇者快!”发言者只露了一下头,便坐下,使

人不知谁何。

周恩来斥道:“闹磨擦者有之。然而,不是我党而是贵党。如:华北的张荫梧、秦启荣就是两位磨擦专家。他们打敌人的时候少,打八路军的时候多,简直与汉奸没有多少区别。果真是使亲者痛仇者快!有许多铁的证据, 如像张荫梧给其部下进攻八路军的命令等,我们已送给蒋委员长了。”

发言者如缩头乌龟,再也不敢伸头。

周恩来进一步阐发道:“我可以率直地告诉刚才发言的这位先生,我们

根本反对抗日党派之间那种互相对消力量的磨擦。但是,任何方面的横逆如果一定要来,我们是绝不害怕的。我们的态度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贺扬灵听了,不禁失色。 “你们抓权,作为异党,应该受到限制!”叫嚣者是绍兴县党部书记王

以刚。

周恩来从容地答道:“我们是重视权力的。” 举座不觉哗然。

曹天风、王子余、张天汉等迷惑不解。 贺扬灵精神大振,趾高气扬,以为得计。

周恩来环顾四座,语气一转:“我们重视权力,是为了更有效地抗日, 更好地改善人民大众的政治地位与生活条件。我们为被压迫阶级争权决不让步;但个人不要权,不争权,更不会向某些党部、政府官员那样以权谋私!”

王以刚向有贪赃枉法之隙,仿佛一个偷儿行窃被当场抓住,纵使淘尽钱江水,难洗今日满面羞。

曹天风、王子余、张天汉等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欲擒故纵!

周恩来继续说:“至于异党需要限制,在贵党不成其问题,贵党中央不是秘密颁布了一个《防制异党活动办法》吗?我党对此是有看法的,我将在不久写信给蒋委员长,提出抗议。听说这个东西,国民党里面也有一些人不赞成。大家知道,共同抗日的军队叫友军,不叫‘异军’。那么,共同抗日的党派就是友党,不是“异党’。抗战中间有许多党派,尽管各派的人数有多少,力量有大小,但是同为一个目标,同在抗日,完全应该互相尊重,互相团结,而不应该互相排斥,互相‘限制’。什么是异党?日本走狗汪精卫的汉奸党才是异党,因为它和抗日党派在政治上没有丝毫共通之处,这样的党,就应该限制。国民党、共产党,在政治上是有共通之处的,这就是抗日。所以,我认为现在是如何集中力量反日防日和反汪防汪的问题,而不是集中力量反共防共的问题。口号只能这样提,也必须这样提。”

贺扬灵全身一哆嗦,好像中了一闷棍,他的喽啰们也垂头丧气。

许焘强打精神,自报家门:“兄弟姓许名焘,现任《绍兴民国日报》社社长。我想请问周副部长,抗日战争结束后,共产党会不会同国民党再打内战?”

周恩来说:“十年内战招致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中国深受荼毒,人民吃够了战争的苦头,人民是不要内战的。抗日战争胜利后,无论哪一个党, 如果再要发动内战的话,它必然为全国人民所唾弃!”

周恩来话音一落,四座动容,连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有的说:“周副部长的辩才真好!”

有的说:“不是辩才好,而是掌握着真理,真理是不可战胜的!”

曹天风的担心、忧虑一扫而光,代之而来的是敬仰与昂奋。他激动地说: “我代表文化界,也来讲几句。地球向东转,世界向左倾,是两股不可抗拒的伟力。我们只能顺应,而不能抗拒,抗拒是没有好下场的。在当前,在民族生死存亡的时刻,窃以为不革命就是反革命,不参加抗战就是投降派,我们要警惕反革命,警惕投降派!不知周副部长以为然否?”

曹天风的话,使在座的国民党官员及攀附他们的文人目瞪口呆。贺扬灵咕哝道:“这不是宣传赤化吗?”

周恩来说:“曹先生对世界形势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顺历史潮流而动’,都是这个意思。但我同时还要指出,真心抗战就要团结一切愿意抗日的人,一定要努力把抗战的阵营扩至‘大无外’,把反对抗战的敌人阵营缩至‘小无内’。为此,我们就不能滥用形式逻辑中的排中律,不能说不

革命就是反革命,不参加抗战就是投降派。要十分用心地做中间派的工作,团结他们参加抗战。”

曹天风感动地说:“周副部长所言极是,天风当恪守无误。”

会场上的人也在议论:“人家的心胸就是宽厂,难怪有那么多人拥护⋯⋯”

贺扬灵眼看自己的阴谋要落空,忙向身后的马弁递了个眼色,马弁会意退出了会场。

“自由”发言终于结束了,周恩来站起身来,会场的气氛立即改变。议论的,停止了说话;外出的,拥进了会场;坐在后面的一些人,还把凳子往前挪了挪。

周恩来微笑着向四周看了一眼,开始讲话。他说:“十分感谢诸位精心安排的这次欢迎会,使我对这儿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对诸位的面貌也有了一定

的熟悉。”这几句意味深长的话,说得那些“提问”、“汇报”的人都低下了头。

接下去,周恩来的话锋一转:“刚才诸位的发言,共同忽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即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问题。这是很不应该的⋯⋯”

突然,龙山上的防空警报器叫起来,尖利惊恐的声音打破了古城夜的寂静,引起了越王殿里的骚动。

贺扬灵“霍”地起立,问仓皇入室的马弁:“怎么回事?有什么情况?” 马弁气急败坏地说:“报告贺专员,敌机前来轰炸!”

贺扬灵转头向周恩来:“周副部长,为了你的安全,是否暂避一时?” 周恩来连身子都没有动,好像压根儿就没有听到警报声似的,继续讲着:

“如果国民党能够按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实行全民抗战,那么,不论当前存在着的困难和以后更加大的困难,都是能够解决的。”

周恩来不走,大家也不走,贺扬灵只好向马弁挥挥手,马弁再次走出门去。周的副官邱南章也走出门去。

“我们面前有两个敌人:一个是日本帝国主义,一个是汉奸卖国贼。我们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也要打倒汉奸卖国贼,只有充分发动群众,进行全民抗战,才能达到目的。”紧接着,周恩来分析了国际形势,通报了敌人现阶段对中国的政略与战略。

警报声再度响起,贺扬灵的马弁又走了进来,报告“敌机再次来袭”, 周恩来仍照讲不误。

邱南章出现在门口,带来了一张纸条,周恩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值班警卫、妇女营副营长王阿菊写的七个字:

无敌机夜袭 阿菊

真相顿时大白:是贺扬灵企图用假警报打断他的讲话。周恩来一气之下,不

禁提高了嗓门: “诸位知道今晚做会场的越王殿的历史吗?它在历史上屡毁屡建,越建

越雄伟、辉煌,它还害怕什么兵燹、空袭甚至谎言、假情报吗?”

曹天风会意,插话道:“周副部长说得对,越王殿最近的一次重修,就是在去年完成的。重修的用意,就在于表达绍兴人民抗日杀敌的决心。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周恩来继续说:“越王殿是纪念越王勾践的。提到勾践,自然就会联想到他‘卧薪尝胆,洗雪国耻’的那段史话。公元前 494 年,吴国攻越,越王

勾践退守会稽山,最后被迫求降。勾践夫妇到吴国作人质 3 年,受尽凌辱和折磨,后来贿通了吴王的宠臣太宰嚭,才获释返回越国。勾践回国后,立志报仇雪耻,他劳身苦心,夜以继日。困倦时,用辣蓼草来刺激眼睛;脚冻麻木了,索性伸进冷水中,‘冬常抱冰,夏还握火’。他在迎恩门(就是现在的西郭门)外,面向吴国,建起一简陋的‘箭楼’,自己住在那里,吃粗食, 穿布衣,睡在柴薪上;又‘悬胆于户,出入尝之,不绝于口’,以经常提醒自己,勿忘国耻。正因为如此,加上正确的政策,有效的措施,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越国逐渐强盛起来,终于在公元前 473 年,出兵打败了吴国。”

整个越王殿静悄悄的,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尽管这段史话多数人都很熟悉,但今夜听来倍感亲切,倍觉动人。连贺扬灵也被带进了那遥远的意境、深重的国耻之中,暂时忘记了因阴谋落空而造成的懊恼、因黔驴技穷而引起的羞愤。

周恩来说:“忆古为了鉴今。我之所以重提这段史话,就是为了激励在座诸位的民族气节,发扬民族意识和战斗精神,团结一心,艰苦奋斗,拯救民族于危亡之际,振兴祖国在世界之东!”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空袭警报第三次响起,这次人们谁也不去理它,反把疑惑、厌恶的眼光投向贺扬灵,望得贺扬灵一脸苍白,一身冷汗,好不尴尬。他连忙向做记录的王传本小声交代了几句,王传本合上记录本,站起身来,走出了越王殿。此后,警报器就再也不响了。

周恩来详细地解释了中国共产党对这场战争的立场与态度,提出了“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的方针, 引起了 150 余位听众的极大兴趣。

周恩来最后指出:“浙东局势不可能长期平静,我们要克服未来的困难, 必须切实做到:民众重于士兵,后方重于前方,政治重于军事,精神重于物质,部队重于机关,敌人后方重于安全后方。只要我们路线对头,政策正确, 措施得力,我们就一定能打败日本侵略者,收复杭嘉湖,收复武汉、广州, 收复一切失去的土地!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听众们报之以长时间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周恩来的讲话长达四小时,散会时已是午夜 2 点半钟,周恩来与邱南章、

刘九洲回到县商会就寝,已经 3 点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