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浙西中学的精彩演讲

3 月 24 日,省立浙西临时中学在禅源寺的百子厅补行开学典礼,参加的

有浙西行署全体职员与该校全体师生员工,共计不下一千五百余人。上午 8 时,当周恩来在黄绍竑、李楚狂等的陪同下,含着微笑,穿过夹道排列的人群,步入会场时,会场内外立即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东边的高年级唱起了《毕业歌》: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我们不愿作奴隶而青云直上!⋯⋯ 西边的低年级唱起了《救国军歌》:

枪口对外,齐步前进!

不伤老百姓,不打自己人! 我们是民族的队伍,

我们是铁的心, 维护中华民族, 永做自由人。

⋯⋯

东边座位上有一个人站起来,大声问高年级同学:“低年级同学,唱得好不好?”

大家回答道:“好!” “唱得妙不妙?” “ 妙 !” “再来一个要不要?” “ 要 !” “欢迎!欢迎!”

东边的掌声海潮般拍向西边。

西边座位上立即站起一人,他俯下身子,与前排几个同学嘀咕了几句, 便指挥低年级同学唱起了《救亡进行曲》:

工农兵学商, 一齐来救亡,

拿起我们的铁锤刀枪, 走出工厂、田庄、课堂, 到前线去吧,

走上民族解放的战场!

⋯⋯⋯⋯

歌声刚停,指挥者便问低年级同学:“我们学校哪个会唱歌?” 低年级应道:“高年级的大姐与大哥。”“我们唱完怎么办?” “欢迎他们来一个!”

“呱,呱,呱⋯⋯” “快!快!快⋯⋯”西边的掌声林涛般扑向东边。东边曾经站起过的那

人,又应战似地站起,指挥高年级同学唱起了《开路先锋》(影片《大路》插曲):轰!轰!轰!哈哈哈哈!轰!

我们是开路的先锋!

轰!轰!轰!哈哈哈哈!轰! 我们是开路的先锋!

不怕你关山千万重, 几千年的化石,

积成了地面的山峰!

⋯⋯⋯⋯

毕竟是高年级生,训练有素,唱得整齐,唱得响亮,赢得了全场又一阵掌声。

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中,浙西临时中学的方秉性校长宣布:“浙西临时中学开学典礼正式开始!”他逐一地介绍了与会的长官与来宾,便请黄绍竑训话。

黄绍竑整了整军风纪,大声说:“全校师生员工们,同志们,浙西临时中学是我们浙江省的一所重点中学。它于今年 2 月 1 日成立,3 月 6 日开学。

截至今天为止,到校学生——据方校长会前向我汇报的数字一已近 900 余人,是一支不可低估的力量。俗话说得好,‘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浙江省抗日救国的精英,乃至于我们中华民族未来建国的骨干,都将出自于在座之中。”

黄绍竑喝了一口水,继续说:“目前的局势是这样的——尽管广州失守, 武汉沦陷,但日寇也已精疲力竭,付出了十分沉重的代价,要灭亡中国是根本办不到的。因为日本虽强但是小国,中国虽弱但是大国;日本侵华,失道寡助,中国抗日,得道多助,全世界多数国家和多数人民都站在我们这一边。只要我们精诚团结,一致对外,积极开展政治进攻,使用我们的主力在漫长的、变动不定的战线上作战。以运动战为主,以阵地战为辅,千方百计破坏敌人军队的精神和战斗力,凶恶的日寇是完全可以打败的!”

“哗哗哗哗⋯⋯”回应他的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黄绍竑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其实,我的这些看法得之于一位朋友, 这就是国民政府军委会政治部副部长周恩来先生。他今天能来参加我们这个开学典礼,是我们浙西临时中学的光荣,也是我们浙江省政府与浙西行署的光荣。下面,就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周副部长演讲!”

“哗哗哗哗⋯⋯”全场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周恩来走到讲台前,向全场敬了个军礼,朗声说:“黄主席,方校长,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我能参加这前线的浙西中学开学典礼,觉得非常快乐,非常荣幸。这个开学典礼和平常举行的不同,因为这里是最前线,这

里的学生都是从沦陷区出来的青年,所以充满着战斗的意义,是一个战斗的开学典礼,也是我们参加神圣的抗日战争的誓师典礼。”

会场里站满了人,连大厅两旁的楼梯、楼道上也是人,大家都在静听他的演讲。

“浙江地处东南前哨,在抗战 20 多个月当中,已表现了许多英勇的事迹,无论在军事、经济、政治、文化等各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不要说在前线取得了领导地位,就是在后方各省来说,也应该把浙江当做模范。”周恩来举了许多事例——大多是他回浙江一周时间调查的结果——来说

明浙江的进步,并分析了进步的原因: “其一,是中央政府与蒋委员长对浙江省的指导所造成。 “其二,是民族意识发展的结果。浙江人民英勇为国的史迹实在不少,

民族英雄代有其人。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生聚教训;明末戚继光将军, 抗击侵略,驱除倭寇⋯⋯我们浙江这种传统的民族思想,使我们浙人在这次抗战中表现得特别英勇,使得日寇对浙江不能继续进攻了。

“其三,是浙江在地理上的特点。浙江多山,使敌人的飞机、大炮、军舰、战车等重兵器受到限制,不能充分发挥作用,却便于我们出击,开展游击战。

“其四,是浙江在经济上的优势。浙江是东南富庶之区,生产方面多数能自给自足,使敌人的经济封锁归于无用。加之教育文化发达,人民的知识水准较高,给我们的动员工作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其五,也是最后的一个原因,就是浙江在黄主席领导之下,党政军各方面精诚团结,力量集中。兄弟是浙江人,看到这种进步,自然觉得光荣。可是我会到在浙工作的许多人,他们认为这种进步还不够,还需要更大的进步。我们知道,不满才会有进步,浙江今后是会有更大的进步的。”

听到这里,全场活跃起来,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人在“啧啧”赞叹,坐在主席台上的黄绍竑、李楚狂、方校长等人的脸上绽开了欣慰的笑容。

“目前的形势是:第一期抗战已告结束,第二期抗战正在开始。敌人本来打算在半年中解决中日战争,灭亡中国,没料到遇到中国军民的强大抵抗, 死伤差不多 50 万人左右,加上病的、调回去的已达到 70 万,时间延长了一年半,才到达武汉、广州,可谓损失惨重,算盘落空。我们虽然丢了武汉、广州,但我们的主力并没有被消灭;我们持久战消耗敌人的策略,可以说得到了初步的成功。我们的抗战意识反而因之加强,民众对于抗战必胜建国必成的信心也愈益坚定,抗战到底的国策更加得到广大民众的拥护,因此动员民众也愈益顺利,抗战力量也愈益雄厚了。于是,我们的抗战转入了新阶段。”

大门口,有一批人涌了进来。全是干训班的新学员,他们一直站在门外。为了听得真切,全都涌到会场的走廊、过道上。

“敌人眼看着第一期抗战他们是失败了,便提出了所谓的‘新认识’、‘新策略’。这就是把军事的重心放在‘扫荡’游击队和巩固占领区的原则上,同时配合以政治、经济、文化的进攻。大家知道日本这次侵华战争,从他本国出兵 150 万,超过全国壮丁的半数,已是不能再出兵了;他本国的财力极为有限,要单独解决这场战争的费用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一方面以大部的武力进行‘扫荡’,幻想‘消灭’我游击区的游击队来‘安定’游击区的‘秩序’,‘稳定’敌伪的政权;另一方面妄图利用占领区的财力来弥补他的不足,以支持长期的侵略。他占领了我们的东三省北五省,就已经占

去我们全国 50%的煤矿铁、40%的盐和棉花。在华中和东南各省,他又占去了我们一些工厂。他正想把杭州和无锡的丝厂发展起来,统制我们的蚕丝; 他收买我门的米粮和茶叶,供给他们军需,夺取我们的外汇,进行大规模的经济侵略。据统计,近一年中,日本在我们沦陷区就夺取了一亿二千万的财富。在政治上,他不仅利用汉奸傀儡政权来扰乱我们,甚至利用汪精卫、吴佩孚来挑拨我们,分化我们,拆散我们的团结。他更幻想捏造事实,使我们党派之间发生磨擦。有时用飞机散发传单,蒙蔽我们的老百姓。他还玩弄一些外交上的把戏,如密切联络德、意,与他们订立防共协议,占据海南岛, 进攻华南,威胁英、法;买好美国,和缓苏联等,无非是想孤立我们。然而, 事与愿违。从国内说,敌人愈挑拨分化,我们愈加团结;从国际说,敌人愈孤立我们,国际愈加同情我们,援助我们。敌人占据海南岛,结果是引起了英、法的严重抗议;敌人提出日苏渔业协定,也遭受到苏联的无情拒绝⋯⋯ 此外,敌人还从文化上向我们进攻。在北方有所谓‘新民会’,在北方有所谓‘工民会’,都是搞文化侵略的。最近更荒谬绝伦,修改三民主义,拿三民主义来蒙混老百姓。他还说他们也是黄帝子孙,他们这次侵略中国是‘打回老家来’,真是岂有此理!

“总之,敌人是从各方面向我们加紧了进攻。这种‘新认识’,就是敌人侵略我们的新阴谋。浙江尤其是杭嘉湖,人口稠密,土地富庶,正是敌人‘新认识’中的绝好的侵略目标,所以浙江的抗战工作今后尤其要加倍努力。在第一期抗战中,浙江扶助了国军抗战的任务,今后转入了第二期抗战,是要和敌人进行极残酷的斗争。我们应针对敌人的进攻,发动我们的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的全体性斗争。这种斗争就是黄主席所创导之政治进攻,也就是我们的领袖在南岳会议所决定的政治重于军事的抗战的新原则,到敌人占领区去进行斗争的新指标。这次浙西行政会议的决议案里对于浙省今后抗战工作计划已经非常丰富,我再来贡献几点意见,供大家参考。”

不少高年级同学拿出了笔记本,教师们则一直在低头作记录。周恩来讲了五点意见:

“第一,军事方面,应该在杭嘉湖发动并坚持广大的游击战争。游击队员不仅是一个战斗员,而且是一个政治进攻的工作者;不但要遵守消极的亲民纪律,而且要积极地帮助政府和老百姓工作;真正成为名符其实的游击队, 在敌占区生根。

“第二,经济方面,我们须按黄主席所说的来一个总动员,扩大抵制仇货,积极生产并提倡国货的运动。同时进一步破坏敌伪的生产机构和财产, 坚决制裁买卖仇货的人,这样才能做到经济的进攻。

“第三,政治方面,我们要想方设法动摇汉奸的政权,缩小汉奸的政权, 以至于消灭汉奸的政权。我们要打入汉奸的组织里去,打入被敌人利用的税警队、会党里去,说服他们反正,使敌人无汉兵可用,把留在沦陷区人民的心维系在我们这一边。

“第四,文化方面,仅仅在敌人后方设立学校是不够的,因为沦陷区还有许多老百姓得不到祖国的消息,受不到祖国的教育,却只看到敌人和汉奸们荒谬的文字,只听到敌人广播的反动宣传,这种情形长久下去是很危险的。我们要赶快想法子补救,尽可能的用文化进攻的方法把这些民众的头脑抢救过来,肃清和纠正他们所受敌伪的反动宣传。

“第五,克服惰性,绝不松懈。惰性与松懈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缺点,特

别是在最近几个月敌人军事进攻缓和了一点,更要注意。为此,我们要不断地把新青年的血液掺进去,使广大人民共同向政治进攻的前途迈进,共同负起政治进攻的责任。收复我们的杭嘉湖,保卫我们的大浙江,争取我们的最后胜利,完成历史的伟业!”

黄绍竑第一个离座起立,热烈鼓掌。紧接着是李楚狂、方校长⋯⋯全场掌声雷动,长达三四分钟。

周恩来也很激动,对着台下喊道:“同学们,让我们一起来唱支歌吧! 唱《大刀进行曲》怎么样?”

全场一千五百多个喉咙齐声回答道:“好!”恰似爆响了一个炸雷,震得梁上灰尘直掉。

“那么,我来指挥。”全场又是一片欢腾无比的掌声。“大刀向——” 周恩来起了个音,高举的右手使劲地往下一挥,大家便放声高唱起来: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武装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 看准那敌人,

把他消灭! 把他消灭! 冲啊!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杀!

所有的嗓子都打开了,所有的心房都敞露了,唱得排山倒海,唱得热血沸腾。特别是那两声呼喊,“冲啊!”“杀!”,仿佛喊出了平时的积怨, 似乎倾尽了长久的仇恨,就在这一刻会场变成了战场,眼前燃起了硝烟,耳边响起了炮声,大家同仇敌忾,一齐向敌人挥刀砍去⋯⋯

钱塘江开锅了! 天目山愤怒了!

百子厅内外热浪高涨到百度、千度!

典礼结束后,学生们纷纷向主席台拥去,争着、抢着与周恩来握手。 这场面把担任保卫工作的吊梢眉吓坏了。尽管他对周恩来的政治观点与

政治态度有不同看法,也反对各界人士特别是国民党人与周恩来接近,但他接受到的任务除了“严密监视”,还要“保障安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他可不好交代。于是,他粗暴地吼道:“你们瞎挤什么?这里是会场,不是市场!谁要再往前挤,我就把准抓起来!”

恰似公路上的一只螳螂,过往车辆根本没把它放在眼里,学生们将他推倒,并踏着他的胳膊继续向前挤去。数不清的手,大手,小手,男人的手, 女人的手,都伸向周恩来,周恩来逐一地握着,忙得不可开交。

这场面也使马副官紧张起来。他连忙对方校长说:“周副部长中午还有

政务,在此不能多耽搁了!”

方秉性校长心领神会,忙招呼来教导主任与体育老师,一边劝说一边用力将学生隔开,“保护”着周恩来、黄绍竑、李楚狂等人走出百子厅。

学生们都伫立在大门外,一直目送到周、黄在前方拐弯处消大,还在热烈地议论:

“讲得真好啊,记下来就是一篇好文章!” “汪老师记得最全,待会儿我们去抄他的吧!” “我们能够听到这样的演讲,真是三生有幸!” “哎呀,你的嗓子都哑了,是不是刚才唱歌太用力气的缘故?” “可不是咋的?从前只能唱‘我们战斗在天目山上’,不能唱‘我们战

斗在太行山上’,政治空气过于沉闷。今天,由于周副部长带头,气氛为之一变,怎能不放开歌喉,唱哑嗓子呢?”

“我们都来自沦陷区,对于日寇的侵略行径切齿痛恨,发誓不共戴天。但是,到底怎样抗战?战争的前途如何?心中是无数的。周副部长的讲话, 犹如长夜中的一支火炬,燃起了大家的希望,照亮了争取胜利的前程。”

事后,有一个姓梅的女学生,受到周恩来讲话的影响,写了一篇大义灭亲的《打倒汉奸爸爸》的公开信,发表在 11 月份的一份《民族日报》上,与她当汉奸的爸爸公开决裂,一时传为美谈。

下午 2 时,周恩来与黄绍竑去爬山。当邱南章、陈亦南、马副官、刘九洲及禅源寺的了空和尚簇拥着周、黄二人出门时,手缠绷带的吊梢眉也跟了上来。

黄绍竑冷淡地问他:“杜科长,你已经受伤了,还跟我们去干什么?” 吊梢眉谦卑地答道:“杜某受伤事小,钧座安全事大,我得继续做好保

护工作。”

“保护?真是笑话!西天目山高路陡,你这副样子能否定到山腰也值得怀疑。干脆,说穿了吧,你是不是想以‘保护’为名,行‘监视’之实呀?”

“黄主席说哪里话?我一个小小的科长,怎么敢监视你老大人呢!” “既然没有监视之意,那就留在屋里养伤吧!天目山你又不是没来过。” “这个⋯⋯”

周恩来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既为黄绍竑的爱憎分明、戒备森严高兴,又不想让双方过于僵持,没有回旋余地;再说已经进行过二次会谈,需要讨论的问题都已经讨论过了,没有必要回避,便打圆场道:“季宽先生,难得杜科长有如此游兴,你何必泼他的冷水呢?”

“好,我听恩来兄的。”经过了昨天的曲折,周恩来在黄绍竑心目中的地位大大提高,几乎言听计从。

“不过,杜科长也要跟你打个招呼,”周恩来再转向吊梢眉说,“待会儿爬山是很累的,随从人员要照顾的是黄主席,可顾不上你哪。这只胳膊⋯⋯ 也只有量力而行,走到哪算到哪。”

吊梢眉心头一热,感动地说:“好,我听周副部长的。”

天目山果然不愧“植物王国”的称号,禅源寺以上,满山遍野,到处可见两人或三人合抱的大树,枝叶茂密,横空交错,日光不入,人行其下,“雨天五里不打伞”是完全可能的。

了空和尚是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人,从小生活在天目,对山上的情况熟悉得很。他一边走,一边介绍,哪儿是柳杉,哪儿是金钱松,哪儿是银杏,

并统称这三种树为天目山原始森林的“三绝”。

他说:“柳杉以大为奇,银杏以古见长,而金钱松呢?金钱松则以高而令人刮目相看。杭州人把瘦瘦长长的高个人叫做‘条儿’。以人喻树,金钱松称得上天目山这个‘森林世界’里的‘条儿’。”

周恩来很感兴趣地问:“了空师傅,天目山上的金钱松平均有多高?你们做过统计吗?”

“没有统计过,大约摸,毛估估,平均高度总在 40 米左右。” “这棵树算高吧?”周恩来指着路旁的一棵高入云霄的长杆说,“我估

摸 着 , 它 少 说 也 有 45 米 。 ” “不,比它高的还有哩!”了空答道,“座落在老殿前方的一棵金钱松,

据于潜县去秋实测,树高达到 55 米。”

“55 米?相当于 20 层楼那么高,这可能是天目山第一‘条儿’吧?” 黄绍竑接口道:“岂止是天目山第一‘条儿’,也是全国第一‘条儿’!

我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像这样高的树还是头一次见到。” “一棵高树拔地而起,凛凛然直冲蓝天,其景像之壮观、气势之慑人,

都是绝无仅有的。与其叫它‘金钱松’,还不如叫它‘冲天树’好。” “恩来兄这个名字取得妙,今后大家都叫它‘冲天树’吧!”

了空和尚应道:“二位施主说得对。”

他们边说边往上走。跑在最前面的刘九洲突然停步回头问道:“了空师傅,为啥这五棵‘冲天树’,没有达到你说的平均高度呢?”

众人朝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五棵扭筋拐角的树并排立在山崖下, 每棵树都不过十七八米高,1—2 抱粗,在西天目众多的古树名门中,并不见得特别地招人显眼。

“那不是金钱松,而是铁木。”了空走到刘九洲面前,解释道:“你不要以为它不招人显眼,它确实与众不同,自有其特别高贵之处。这五棵树, 当地老百姓都叫‘扭筋树’,因为它扭筋拐角,不如杉树松木来得直,木质却特别坚硬,特别有韧劲。”

众人都走了过去,一边端详那五棵树,一边听了空的讲解。 “前年春天,上海有个大学教授带了几个学生到天目山考察,说这种树

属于桦木科铁木属。铁木名堂很多,全世界有 7 种,中国 4 种。西天目的铁木同其他的铁木都不相同,是另一种铁木种,他称之为‘天目铁木’,准备写入他的一本植物志中。”

“这么说来,它是地球的独生子了!这可要加意保护啊!”周恩来感叹道。

“恩来兄说的是。”黄绍竑说,“可惜现在是战争时期,老百姓又缺乏科学知识,不知道这树种的珍稀,逐年砍伐,使‘天目铁木’数量大大减少⋯⋯”“看来,只有取得抗战的胜利,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才能谈得上提高国民水平,保护珍稀树种,保护自然环境。”

“就是这个道理。”

了空则双掌合十,频念:“善哉,善哉⋯⋯”快到老殿时,他们看到一棵柳杉,既高且大,胸围超过了所有的树。周恩来的眼睛顿时一亮,高兴地叫道:“这棵树,就是远近闻名的‘大树王’吧?”“正是它。”了空答道。

“树高?” “40 多米。”

“胸围?” “五至六人合抱。”

周恩来不觉兴致大增,叫道:“九洲,南章,陈副官、马副官,你们几个都过来,手牵手量量看!”刘九洲等人部跑了过来,围着大树拉起了手。然而,四人不够长,周恩来上去还差一截,直到吊梢眉上前伸出一只胳膊, 才合抱住。

“哎呀,五个半人!”大家都惊讶得叫起来。“恩来兄,知道它为啥叫‘大树王’吗?”黄绍竑面带笑容地问。

“不知道,愿闻其详。”周恩来掸掸衣服答道。“它是乾隆皇帝封的。相传乾隆三下江南,游遍名山大川,也到过天目山。一见此树,便惊叹不已。他叫几个随从人员去抱,却抱不过,便解下玉带,方才围上一圈。乾隆大笑道:‘好哇!这大树系上朕的玉带,它真的成王了!’从此,这棵柳杉就被称为‘大树王’。”

了空在旁补充道:“当乾隆皇帝围抱‘大树王’时,‘大树王’很高兴, 一个劲儿地摇起来,连树顶都摇断了。”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周恩来一叠声说,“我们在树前照张相吧, 大家都来,拍个合影。”

随着照相机快门的一响,一张有纪念意义的照片留了下来。

从老殿到仙人顶尚有八九百米,道路也狭窄、崎岖多了。由于周恩来坚持不坐轿,黄绍竑也不坐轿。周恩来建议请受伤的杜科长坐轿,吊梢眉眼看二位长官都兴致勃勃地步行,他怎么好意思坐轿呢?于是,继续跟着大伙儿攀登。然而,那只受伤的胳膊偏不争气,不是挂着了路旁的荆棘岩上的树枝, 便是发沉发痛阻碍前行。他渐渐地落在了后面⋯⋯

又是刘九洲发问:“刚才树木还是很多的,怎么越走越稀,越长越矮了呢?”

了空回答:“这是因为山高风大,雪大,太阳光强烈的缘故。待会儿到了极顶,连树木都不大有,只剩山崖怪石了。”

果如了空之言,当他们登上仙人顶后,只有几丛稀疏的灌木,绝少密枝高杆,万峰皆伏脚下,四望均无屏障,能见度好极了。

“你们快来看呀,这根石柱上刻着‘可观’二字哩!”连一向老成的邱南章,也突发童心,欢呼雀跃起来。

大家都朝他拥去,但见一块二丈多高、五尺见方的石柱,巍然直立着, 柱上刻着“可观”二字。刘九洲奇怪地说:“怎么只有两个字?而且位置似乎也没放好,太偏了!”

了空诠释道:“这就是著名的天柱峰,原刻‘天下奇观’四个字,后遭雷击,只残留‘可观’二字。”“我还以为只有这处风景可观,别处风景都不可观哪!”

了空随口吟道:

龙飞凤舞最灵钟, 燕母东来第一峰。东望诸昆皆拱极, 西迎远岫尽朝宗。屏围三峡岩犹耸,

环带双溪水自淙。忽听钟声杯外度, 禅源古寺白云封。

“这是了空师傅的佳作么?”“不,是清朝附贡、于潜人徐周昌的名诗, 题目就叫《天下奇观》。”

“东望诸昆皆拱极,西迎远岫尽朝宗。”周恩来吟哦着,沉思道:“西天目号称‘浙西诸山之祖’,故用一个‘宗’字。东望诸山,诸山皆匍匐致礼,拱手于下;西迎远山,远山皆朝见长者,罗拜于前。写得传神,写得好!” “恩来兄,”黄绍竑亲切地叫道,“你往那边看看,那边依稀可辨处就

是杭州。”

“哦,杭州?这里看得见吗?”当数点青烟浮现于眼前时,周恩来也激动起来。

“唉,杭州沦陷至今已一年零九十天了。何日才能驱逐鞑虏,收复失地呢?”

“季宽先生不必感伤,这一天不久便会到来的。无限风光在险峰,为不辜负这大好风景,你何不作诗一首?”

黄绍竑由于会淡顺利,情绪激动,昨晚便填了一首词,今日正好拿出来征求意见:“既然如此,那我就献丑了。”说罢,便吟诵起来:

《满江红》

天目重登,东望尽,之江逶迤,依稀是,六桥疏柳,微池西子,寂寞三潭深夜月,岳坟遥下精忠泪。忖来年守土负寸心,生犹死。

收失地,从兹始,越勾践,应师事,愿勿忘训聚,胆薪滋味。逸豫有伤家国运,辛劳勤把我行治。枕长戈,午夜警鸡鸣,扶桑梓。

语调铿锵,山鸣谷应。

周恩来由衷地赞美道:“写得好!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