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最熟悉的人和事

文学作品是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一种精神产品。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这是现实主义文学理论最基本的观点。司汤达曾经收集过民间的一些古老的手稿,作为素材进行改编加工。那些作品没有给人们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但写作《红与黑》,作者的两脚却深深地在现实生活中扎下了根,坚持写自己最熟悉的人和事,所以读来才如此真实可信,感人至深。

《红与黑》描写的是现实题材,写的是正在进行着的生活。故事从 1825 年前后开始,在七月革命前夕终止。直到最后完稿时,作者还在不断补入新出现的事物,以增强它的现实感。可见立足现实生活,表现现实社会是小说的一大特点。作者在描写现实生活时,把矛头直指统治者,对各种尖锐的社会矛盾进行了无情的揭露,特别是对政府和教会既互相勾结,统治、毒害和愚弄人民,同时又互相争夺,互相排斥,勾心斗角的错综复杂的现实的揭露, 显示了批判现实的极大勇气。凑巧的是,《红与黑》创作的年代,正是波旁王朝穷途末路的关键阶段。当时司汤达已经预感到封建王朝崩溃的日子为期不远了,所以作品中已经让人们感受到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几乎每一个研究《红与黑》的专家都会注意到小说下卷第二十一章到二十三章所描写的那个戒备森严的秘密会议和于连把压缩成四页的会议情况装在脑子里到德国所执行的神秘任务。这正是贵族、教会的最高统治者在绝望挣扎中所召开的一次秘密会议。在四面楚歌的形势下,会议讨论的中心问题就是如何扑灭将燎原的大火。这个会开了几乎一整夜,到凌晨三点才收场。参加会议的人员虽然没有用真名,但只要仔细分析一下,其中的大人物往往是有所指的。比如说红衣主教,他在会上敢于用一种傲慢的口气说话,甚至敢于提出要内阁总理下台,只要核实一下,就知道他正是国王查理十世身边的那个权倾一时的教会头子拉提耳。他曾经是国王本人的私人忏悔教士。1825 年, 他为查理十世加冕;1826 年,罗马教皇提升他为他的大臣、红衣主教之一, 成为他在法国的代理人。至于内阁总理德·哇列尔,正是指的当时的内阁总理波里雅克亲王。他是路易十六皇后的亲信的儿子。写这些内容,在当时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司汤达对此也不无担心。但他并不是为自己的安全担心, 而是为小说的命运担忧。他在下卷第二十二章里,违反小说常规,专门在括号内说了一大段题外话。说“作者本来想在这儿加上一页的虚点儿”,并说, 政治是拴在文学脖上上的一块石头,用不到半年就会把它淹死。要知道,司汤达在生活中是很谨慎的,但这次却没有把这些敏感的内容删除,充分显示了现实主义文学家的胆略和勇气。

《红与黑》中的许多人物,都有着生活的原型。最明显的是于连,前面已经提到他的经历和遭遇,是以一个叫安托万·贝尔德的家庭教师枪杀女主人的刑事案件为蓝本的。同时,作者还把自己的某些思想和性格特征也给了

作品中的人物。比如司汤达崇拜拿破仑,这种崇拜也一直渗透到于连性格的纵深之处。于连在孩提时候见过法国龙骑兵从家门口经过,这其实也是司汤达的亲眼所见。再比如,于连刚到市长家时,作者反复提到德·瑞那夫人担心孩子们落到一个既凶恶又肮脏的教士手里,其实司汤达童年时代就有过这种可怕的经历。司汤达当年在拿破仑军队中供职,因为在抄写时将 cela 写成了 cella 而遭到其堂兄达碌的训斥,他把这个细节也用到于连身上了。达碌虽然是司汤达的堂兄,但司汤达在他身边工作时,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这种心情在于连的性格中常常看到。还有,于连敏感多疑,从不把内心的真实思想告诉别人,也象是司汤达本人性格的反映。小说中写道,于连在德·拉木尔侯爵家时,看到玛特尔和一些贵族青年在一起议论他,就怀疑他们要合谋陷害他。在生活中,司汤达也有些类似。他一生经过了许多磨难,养成了谨慎处世的习惯。他发表的作品,从不署真实的姓名,与朋友通信也用化名。即使是写自传、自己的墓志铭,也把真名隐去。有的学者甚至认为,《红与黑》的主人公,实际上就是司汤达本人。司汤达将自己这个退伍军人,前任宫廷官员、旅行家、情人,以及上流社会的智者所知道的一切生活经验都汇集在于连身上了,同时赋予于连一个自己所不具备的俊美的外貌。所以于连是“带面具的司汤达”。其他人物中,有生活原型的也很多,有的甚至直接就把真名实姓拉进作品了。比如德薇夫人,就是作者的一个好友的真实姓名。还有记者阿佩尔、数学家格罗,都是用的真名。正因为作者注意了写自己最熟悉的人物,把自己也放了进去,才使人物的形象那么真实,富有生命力。不过有一点必须注意,尽管作者注意写自己所熟悉的人物,但都必须在原型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加工,这是艺术的一般常识,所以不能简单地一一去对号入座。

除人物以外,主人公生活的环境,如于连的家庭,母亲早逝,父亲严厉; 家乡格勒诺布尔美好的风光,还有巴黎的沙龙等等,都是司汤达生活和熟悉的环境,所以写起来得心应手。小说中的一些事件,如充当密使的历险,跟别人决斗,以及小说中提到于连几次准备用手枪自杀,不都是作者亲身经历的写照吗?如果把《红与黑》与作者的自传、传记结合起来读,你一定会感到司汤达为了这部小说,的确是全身心地投入,把自己所有能够用上的生活库存全掏出来了。这也要归功于司汤达对生活的长期观察和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