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西、北边疆各族的内迁

东汉以来,西、北边陲的许多民族,陆续向内地迁移,在辽西、幽并、关陇等地,同汉族人民犬牙交错地住在一起。这些民族的社会经济都在向上发展,在汉族的影响下,它们都在不同程度上走着封建化的道路,向定居的农业生活或半农半牧生活过渡。汉魏统治者为了边防和经济的需要,也常常招引这些民族入塞。这样,北方的民族关系,就日益复杂起来。

匈奴 鄂尔多斯草原上的南匈奴,东汉末年向今山西北部、中部移动, 在那里分成很多部分,与汉人杂居,并逐渐转向农耕生活。匈奴旧日的部落组织还约束着匈奴人,但是匈奴人同时又是汉朝的编户,受汉朝的剥削和压迫。中平五年(188 年),匈奴羌渠单于发左部兵帮助东汉攻击幽州鲜卑, 匈奴人恐征发不已。右部起而攻杀羌渠单于,立其子於扶罗为单于①。于扶罗

② 《晋书》卷四七《傅玄传》附《傅咸传》。

③ 《晋书》卷九二《王沉传》。

④ 成公绥之论见《太平御览》卷八三六,鲁褒之论见《晋书》卷九四《鲁褒传》,二论 文字多有雷同。又

《初学记》卷二七有綦毋氏《钱神论》佚文。

① 据《后汉书》卷一一九《南匈奴传》。《晋书》卷五六《江统传》说:“中平中以黄巾贼起,发调其兵”

所部匈奴军,曾在中原从事活动达数年之久。

在北方混战时期,并州匈奴豪右也拥众据土,“张雄跋扈”。避役的汉人,有许多向匈奴部落逃亡。曹操统一中原后,并州刺史梁习礼召匈奴豪右为官,然后征发匈奴人为义从、兵吏,使随大军出征,再把出征军吏的家属移送邺都,以为士家。对于不愿从命的匈奴人,梁习又兴兵镇压,逼令降服。从此以后,匈奴豪右被控制起来,“部曲服事供职,同于编户”①。

建安二十年,曹操罢省云中、定襄、五原、朔方四郡(在今河套区域东至晋西北一带),郡置一县以统旧民,合为新兴郡,设郡治于今山西忻县②。建安二十一年,匈奴呼厨泉单于留质邺都,曹操乃分匈奴三万余落为五部, 置五部帅,派汉人为五部司马,加以监督。匈奴左部居并州兹氏(今汾阳境), 右部居祁(今祁县境),南部居蒲子(今隰县境),北部居新兴(今忻县境), 中部居太陵(今文水境)。左部帅刘豹(於扶罗之子)并五部为一,魏末晋初又析为数部。司马氏把匈奴部帅改为都尉,取消了他们的部落特权,加强了对匈奴的控制。除了旧有的几万落匈奴以外,西晋时期塞外匈奴、“杂胡” 又源源入塞,前后共达二十余万人。

匈奴贵族汉比较深,他们之中最贵的一姓出于匈奴屠各(体屠各,休屠) 种,自称为两汉皇室之后,世代作五部帅和五部都尉。左部都尉刘渊是放扶罗之孙,刘豹之子,他随汉族儒生习经史,西晋时曾作为匈奴侍子住在洛阳, 同洛阳官僚有很多往来。惠帝永熙元年(290 年),晋以刘渊为建威将军匈奴五部大都督。

羯族在西晋时入塞,其主要部分在上党郡武乡县同汉人杂居。他们原来役属于匈奴,所以被称作“匈奴别部”。羯族高鼻深目多须,拜“胡天”

①,有火葬的习俗。他们还保留着部落组织,不过部落比较松弛。上党羯人大

部习于农耕,经济生活上同汉人的差别已经基本消失。

鲜卑慕容部 鲜卑慕容部原居鲜卑山,后迁居饶乐水(西拉木伦河)。三国时慕容酋长莫护跋曾随司马懿击公孙渊,受魏封号,并徒其部于辽西。晋太康十年(289 年),慕容廆率领部落迁居徒河(今辽宁义县),不久又迁到大棘城(今辽宁锦州),从事农桑和畜牧。永嘉以后,北方农民大批流入慕容部中,士大夫来避难的也不少。慕容廆重用士人以建立政治制度,传授经学和文学,同时还设郡以统流民。

鲜卑拓跋部 鲜卑拓跋部先世居于大兴安岭北部东麓地区②,同包括九

云云,则为发南匈奴兵镇压黄巾。

① 《三国志》卷一五《魏志·梁习传》。

② 《太平御览》卷一六三引阚驷《十三州志》;《三国志》卷一《魏志·武帝纪》建安二十年条及卢弼《集解》。

① “胡天”,火袄教之神。火袄教起于波斯,中国之有火袄教始此。魏、齐、周时, 火祆教列于祀典。齐有京邑萨甫,诸州萨甫等官,以西域胡人为之,主祠祆神。

② 鲜卑拓跋部“祖宗世王幽都”,“凿石为祖宗之庙于乌洛侯国西北”。北魏太武帝 太平真君四年(443 年)遣李敞诣乌洛侯国之石室告祭天地,李敞刻祝文于石 室之壁而还。近年经考古调查,在大兴安岭北部东麓的内蒙古鄂伦春自治旗阿 里河镇附近发现此拓跋部祖先旧墟的石室,室壁刻有李敞祝文,与《魏书·礼志》两载文字基本符合。因此,拓跋部发祥地的“幽都”地址,可以确定。参考 《魏书》卷一《序纪》、卷一○○《乌洛侯传》、卷一○八《礼志》,以及米文平《鲜卑 石室的发现与初步研究》(《文物》一九八一年第二期)。

十九个氏族的三十六个游牧狩猎部落(后来演变为八个部落)结成部落联盟。酋长推寅的时候,拓跋部南迁于大泽(或即今呼伦湖)。推寅八传至诘汾, 又向南移动,经历“山谷高深,九难八阻”③,始到达匈奴故地。魏黄初元年

(220 年),诘汾子力微继位,他并吞没鹿回部,拥有战士二十多万,势力强大起来。力微三十九年(258 年),拓跋部移居盛乐(今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县)地区。由于曹魏从这里撤消了云中、定襄等郡,所以拓跋部得以顺利发展。力微的儿子沙漠汗曾两次到洛阳访问,在那里一共停留了八年。那时,拓跋部正处在向阶级社会转化的前夕,保守的部落大人怕沙漠汗回来后变革旧俗,所以在归途中把他杀死了。

以后,拓跋部同汉人的商业往来逐渐增多,许多汉族商人进入拓跋部, 甚至洛阳大贾也出现在拓跋酋长周围①。拓跋部吸收了许多匈奴、乌桓、鲜卑慕容部和“杂胡”部落,并州汉人投附拓跋部的也不少②。当北方各族起兵反晋时,拓跋猗卢统一了拓跋部,并先后出兵援助晋并州刺史司马腾以及被匈奴、铁弗和鲜卑白部(慕容部)攻击的继任刺史刘琨,因此西晋封猗卢以晋北五县地为代公,以后又改封代王。猗卢“明刑峻法”③,加强统治权力,使拓跋部向阶级社会前进了一大步。

氐 羌 氐族和羌族,除了大部分还住在今青海、甘肃以外,也有不少人移居关中和益州。有些羌人甚至还远离故土,散处中原。魏晋统治者为了充实关中,屏蔽中原,常常向关中强徙氏、羌及其他少数民族。曹操命张既徒武都氐出居扶风、天水界,一次即达五万余落。陇右、河西的割据者,也常常引氏、羌为援,使氏、羌人民远离故土。西晋时氐、羌及其他少数民族的人口,占关中人口的一半。仇池(今甘肃成县西)杨氐是氐人中强大的一支,晋元康六年(296 年),杨氐建立仇池国,至北魏正始三年(506 年)始灭。

东汉时今鄂西、川东的廪君蛮与板楯蛮,到西晋时已逐渐融合④ ,称为巴人或賨人。汉末一部分巴人北上,归附汉中的张鲁;以后宕渠的巴人也北入汉中。曹操把巴人迁到略阳,与氐人杂处,所以他们又被称为巴氐。巴人与汉人关系很密切,两者在经济生活上的差异大致已消失了。以上所述匈奴、羯、鲜卑、氐、羌,在当时称作“五胡”,加上賨人,则合称“六夷”。各族逐渐封建化的趋势 魏晋以来北方各族的移动,加速了各族社会

的变化。各族部落愈是远离自己原来的住地而进入汉人地区,它们的成员就愈是容易脱离部落羁绊,以至于成为耕种小块土地的封建农民。各族人民由游牧转向定居农耕,是民族进步的重要表现。但是这种转变是一个长期而复杂的历史过程,其中既充满了阶级压迫和民族压迫,也充满了反对阶级压迫和民族压迫的斗争。

内迁各民族人民不但深受本族贵族的压迫剥削,而且在他们新迁的地方,还要受魏晋统治者和汉族地主的奴役。并州匈奴人有许多成了汉族地主

③ 《魏书》卷一《序纪》。

① 洛阳大贾,事见《水经·河水注》,其余商人活动,参看《魏书》卷二三《莫含传》。

② 《魏书》卷二三《卫操传》。

③ 《魏书》卷一《序纪》,卷一一一《刑罚志》。

④ 《晋书》卷一二○《李特载记》关于賨人的历史部分,即《后汉书》卷一一六《南蛮传》中廪君蛮与板楯蛮(以廪君蛮为主)史文的综合。

的奴婢、佃客①,羯人和鲜卑人沦为奴婢的也不少②。羯人石勒的遭遇更为悲惨。石勒父祖都是部落小帅,石勒自己作过行贩,还曾为人力耕,后来又被并州刺史司马腾捕缚,卖给在平人师懽为耕奴。内迁各族还常常被迫服贱役, 有时连贵族也不能免,羌人贵族姚馥就曾长期为晋武帝养马③。北方许多西晋墓葬中出现面型须发与汉人不同的僮仆俑,就是汉族统治阶级奴役其他民族人民的实证。驱迫内徒各族人民当兵作战,更是常见的事,由匈奴、鲜卑、乌桓或羌人组成的军队,经常出没在中原的战场上。

但是,内徙较久的一些部落,不论它们的成员所受尚存的部落束缚到什么程度,也不论它们的经历如何曲折复杂,西晋时它们都在走着封建化的道路,逐渐习于农耕,不但匈奴人、羯人、賨人、鲜卑慕容部人是这样,乌桓、氐、羌等族也是这样①。有许多氐人还已成为封建国家的编户②或王侯封户③。随着晋末和十六国时期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的激烈,部落被迫迁徙或自愿迁徒更加频繁,这种变化的规模也就更大。

在内徙各胡族逐步封建化的过程中,各胡族不但大量吸收了汉人的封建文化,而且也以自己的文化习俗影响汉人。西晋时洛阳贵族官僚“相尚用胡床貊槃,及为羌煮貊炙⋯⋯又以毡为絈头及络带、裤口”④。北方汉人还吸收了胡人的习俗,以酪浆为饮料。靠近胡族地区的汉人,甚至在生产上也受到胡人的影响,从事畜牧或兼营畜牧。

各族的内迁,引起了一些汉族统治者的忧虑。特别是某些民族的住地接近洛阳,它们的统治者和人民都对西晋统治不满,甚至“怨恨之气,毒于骨髓”,因此有许多人主张把这些民族强迫迁走。魏嘉平年间,邓艾曾建议分割匈奴部落,渐徒与汉人杂处的氐、羌于汉人地区之外。西晋时期,郭钦主张向匈奴住地移徒汉人,加强军事控制,并把最接近洛阳的杂胡迁到匈奴之外,“峻四夷出入之防”⑤;江统更主张把内迁的匈奴、氐、羌一并遣回故土, 以使“戎晋不杂”①。但是各族内迁和杂居是长期历史发展的结果,不可能强制改变,所以所谓“徒戎”的议论,是根本无法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