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广角镜卖山菌

谢文泉

小珍不顾爸爸妈妈的劝阻，提起满满一篮鲜山菌，顺手拿起放在门后的那顶半新的雨帽往头上一扣，急匆匆地奔向去县城的山路。

绵绵的秋雨不停地下着。一眼望去，犹如一层满满的网，笼罩着原野、山林。

小珍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溜一滑地艰难地走着，脚上的塑料凉鞋早已被烂泥抹得面目全非，脚板和鞋底之间像抹了一层润滑油，走起路来，身不由己地扭来扭去。尽管她小心翼翼，还是跌了好几跤。她一口气跑了两里多路， 来到横跨在三岔河上的小石桥前。

这是一座只有三个孔、两米多高的小桥。混浊的河水已快漫上桥面，洪水在桥下奔腾，冲击着岩石，发出哗哗的喧嚣。望着滚滚的洪水，小珍眼前浮现出每当下雨的时候，李老师总是站在桥上，接送同学们过桥的情景。遇上洪水季节，水漫过桥，李老师小心翼翼地把同学们一个个背过桥去，直到大家都安全过了河，他才离去。可是现在，她再也见不到像父亲一样慈祥的李老师了，永远也见不到了⋯⋯想着想着，小珍的眼泪像头上的雨点，扑簌籁地滚落下来。

过了桥，就是山大林密的凉风垭，远远望去，它像巨大的一双驼峰俯卧在三岔河畔。小珍加快了脚步，她要抢在中午以前赶到县城把菌子卖掉。

刚刚爬上垭口，“呼”地一股山风掀走了头上的雨帽，不等她伸出手来抓住帽沿，雨帽已像一片梧桐树叶，飘飘荡荡地卷回到她刚才走过的山腰， 很快被吞没在林涛之中。她顾不得回去寻找雨帽，左手紧紧抱住盛满山菌的竹篮，抬起右臂挡住风雨的袭击，翻过山垭，叮叮咚咚地向山脚跑去。

小珍好不容易走到了县城的菜市。这时，她的裤子上、手掌上、两时以及脸上都糊满了泥，但是她顾不得这些，赶快揭下盖着鲜菌的枝叶，随菜行摆好，焦急地等着有人来买。

初秋的菜市蔬菜真是丰富，有火红的辣椒，鲜艳的蕃茄，灰扑扑的大冬瓜，脆生生的豆芽菜，还有白菜、萝卜、茄子、青笋、大葱、豆荚⋯⋯真是应有尽有。买菜的男男女女，撑着各式各样的雨伞，穿行在狭窄拥挤的菜市上。

一个提篮的青年过来了，小珍睁着乌黑的眸子，多么希望他能买自己的山菌啊！可是，青年人只看了看篮子里的菌，无声地走了。

又有几个买菜的从她面前走过，连问也没问一声。等了半个多钟头，小珍的一篮山菌原封未动。她想，老这样等着不行，我得学别人那样叫卖，于是，她大声地喊了起来。

“买菌子啊，刚刚采摘的新鲜山菌，又鲜又嫩啊！”

小珍喊了好一阵子，看已中午了，菌子依然没有卖出去。肚子也饿得咕咕叫，穿着湿衣服的身子越发觉得冷。早上因忙着赶路连饭也没顾得吃，现在有点后悔不该不听爸爸妈妈的话，吃了饭再走，要不然带两个火烧包谷也行啊！

可是，这念头在脑子里一闪，又马上过去了。小珍想起来为同学们劳累过度而病逝的李老师。多么可敬的老师啊，为了孩子，他鞠躬尽瘁⋯⋯就在一年前，小珍的爸爸因染上赌博恶习，赌得倾家荡产仍未收心，还让小珍辍

学上山拣菌卖。为这，妈妈闹，小珍哭，但爸爸仍不醒悟。后来小珍把这事告诉了李老师，是李老师与村干部一道，到小珍家共同做小珍爸爸的工作， 告诉他丢弃生产搞赌博让小珍辍学是违反《义务教育法》和《未成年人保护法》的，规劝他放弃赌博，重新送小珍入学。在李老师、村干部、小珍妈妈的耐心教育帮助下，爸爸终于觉悟了，改掉了赌博恶习，小珍又重新背上书包，回到了李老师和同学们身边。现在李老师离开了我们，为表达对李老师的崇敬之情，寄托全家人的哀思，在小珍的提议下，决定给李老师送个大花圈。本来爸爸要进城去买花圈，小珍说啥也不同意，坚持要自己动手做，而且不要爸爸出钱买扎花圈的纸。于是，天刚亮小珍就提上篮子，冒着细雨到李老师经常带她们过队日的树林里去拣菌子，她要用卖菌子的钱买纸亲手做个漂亮的花圈献给李老师，这样更能表达对李老师的怀念。

想到这里，小珍振作起精神，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从她面前走过的买菜人， 又高声地叫卖起来。

“买菌子啊，又鲜又嫩的山菌啊！” “多少钱一斤？”问话的是位中年人，瘦高个，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

打着把青布伞。 “伯伯，我没带秤⋯⋯”小珍见买菌子的来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以至声音都有些嘶哑而且略带颤抖。 “没秤，咋秤呢？买不成。”不等小珍话说完，眼镜伯伯转身就走。 小珍急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个买主，怎么能轻易让他走呢。小珍忙说：

“伯伯，你别走，这一竹篮菌子少说也有四五斤，你就给我三元钱吧！”小珍恳切地望着眼镜伯伯，希望他能买下自己的山菌。

眼镜伯伯停住脚，蹲了下来，拿了几朵摘得干干净净的菌子看了看，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给你两元钱吧！”

小珍听了眼镜伯伯还的价，有点为难：卖吧，两元钱不够买做个花圈的纸。不卖吧，又怕错过了机会。她看了看眼镜伯伯，欲言又忍。挨了好一阵， 她才低着头，紧抿着嘴唇，双手提着湿衣角，泪眼巴巴地说：“伯伯，你就给我两元五角吧，教我们的李老师为了我们积劳成疾，得了肺癌，病、病死了⋯⋯我冒着雨上山，拣了这点山菌，卖了钱买纸给老师做个花、花圈⋯⋯”

小珍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里汪出一眶泪水，晶莹的眼泪沿着青白的面颊流了下来，后面的一句话几乎泣不成声。

眼镜伯伯听了小珍的话，像触了电似的愣住了。他仿佛觉得有股电流从头顶一直透过全身，他的眼眶湿润了，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她那泪水汪汪的双眼又红又肿，显然不止哭过一次；布满泪迹的脸上，还有一道道被荆棘划破的伤痕，紧咬着的嘴唇泛着青白；那湿漉漉的，扎着一对羊角辫的头发梢上还挂着闪闪发亮的水珠。还有那被雨水淋得透湿、紧贴着身子的衣服，那满是泥浆的凉鞋和裤子⋯⋯他被她对老师的真挚之情感动了，他从心里对眼前这位小姑娘发出赞叹：多么可爱的孩子啊！

他随即从裤包里掏出一张 10 元的票子递给小珍。小珍用红肿的双眼看了看眼镜伯伯递给她的钱，疑虑地说：“伯伯，请给我零钱吧，我没有找的。” 眼镜伯伯回答：“不用找了，拿去给李老师买纸做花圈吧！”

“不行，不行，我一篮菌子哪值得这么多钱！”小珍说着，忙把钱退给眼镜伯伯。

“小妹妹，别推辞了，难得你对老师的一片深情。再说，尊师重教，我

也有一份责任啊！请你代表我，向你们老师表示敬意吧！” “伯伯，谢谢你了⋯⋯”小珍话没说完，禁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妹妹，别难过，你们李老师为教育下一代，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人们永远会怀念他的，快去给李老师买纸做花圈吧！”眼镜伯伯将钱装进小珍的衣袋，用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

小珍深深地给眼镜伯伯鞠了个躬，声泪俱下地说：“伯伯，谢谢你了， 谢谢你了！”然后提起地上盛满山菌的竹篮，双手递给眼镜伯伯，转过身， 快速地向县城百货商店跑去。小珍跑出老远，眼镜伯伯才回过神来。当他发觉小姑娘连竹篮也给了他，忙大声喊着：“小妹妹，你的篮子！”

“伯伯，你没带菜篮，竹篮就送给你了！” 清脆的童音在菜市上空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