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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剧院上演契诃夫的剧本已经是第四部了,然而《樱桃园》的首次公演还是第一次赶上剧作家在莫斯科,这本来已经是一件大喜事,何况 1904
年又恰恰是契诃夫文学活动 25 周年呢,这就更值得庆贺了。莫斯科文艺界做好准备为他开庆祝会。剧院的艺术家们巧妙地把《樱桃园》第一次公演的日期安排在剧作家的命名日——1 月 17 日,并决定在演出中间举行一个庆祝会,让几个重要的日子集中成一个盛大的节日。
可是这件事却遭到契诃夫的反对,他一向厌恶这种活动。记得在 1900
年时,他接到纪念一位作家文学活动 20 周年的请帖时说,这是一种“愚蠢的莫斯科式的多情”。如今一听也要给自己搞庆祝会,他连连摆手,固执地说, 到那天他一定躲起来。当他知道了某位文学家也要来参加庆祝会,就越发焦虑不安:“听我说,千万别搞这种事,他会讲一番向我庆贺的话,就像加耶夫对橱柜发表宏论一样。”
朋友们为向他祝贺,纷纷给他送来礼物,这些做法同样使他不快。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送去一块古色古香的刺绣,因价格昂贵,受到契诃夫的责备。
“这是一件珍品,应当放到博物馆里。” “那么该送你什么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为自己辩解。 “捕鼠器。”契诃夫想了一下,严肃地回答,“老鼠是必须消灭的。” 他对所有的礼物都不满意,有些甚至因其庸俗而惹得他生气。他惟一欣
赏的是画家柯罗文送的一副鱼竿。
他还说:“除了捕鼠器以外,你们还可以送我灌肠器啊,别忘了我是个医生。或者送我一双袜子。我的妻子是个演员,她是不会照料我的。当我告
诉她,我的袜子破了,右脚的大拇趾都露了出来,她就说:‘那你把它换到左脚上好了。’”说到这里,他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1 月 17 日到了,莫斯科各界代表都来向自己爱戴的作家致敬。《樱桃园》
首次公演,在第三幕与第四幕幕间休息时,举行了契诃夫文学活动 25 周年庆祝会。契诃夫最初拒绝参加,打电话请他,他也不肯来。后来还是维希涅夫斯基亲自登门,硬把他拉到剧场。
契诃夫站在舞台前缘,显得又瘦又高,两只手不知放在哪儿才好。他脸色惨白,不停地咳嗽。大家见他这个样子,心里难过极了,齐声高喊请他坐下。但他紧皱双眉,一直坚持站到冗长的庆祝会结束。
庆祝会开得虽然隆重,但并不愉快,给人一种沉重的感觉。人们担心地望着站在台上摇摇晃晃的作家,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真像契诃夫预言的那样,那位好发表宏论的文学家走到台上,开始了他的演说:“亲爱而可敬的安东·巴甫洛维奇,我祝贺您⋯⋯”
他除了把“橱柜”二字换成“契诃夫”这个名字以外,全篇几乎都同加耶夫的祝词一样。契诃夫一面听着,一面向扮演加耶夫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扫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调皮的微笑。
丹钦柯代表剧院向契诃夫致了恳切感人的祝词:“我们的剧院必须感谢你的天才,你的温柔心肠和你的纯洁灵魂。我们受你恩惠之深,你甚至有权说:‘这是我的剧院,契诃夫的剧院。’”
后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关于契诃夫的意义问题上,曾写下过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我们不能没有契诃夫,正如不能没有普希金、果戈理、格里鲍耶陀夫①、谢普金一样。这是支撑我们艺术殿堂全部重量的主要支柱。从这些主要支柱中抽出一根,建筑物就会倒塌,那时就只有等待新的契诃夫们来重新建筑它了。”
1904 年 1 月 17 日,《樱桃园》首场演出获得成功,但是真正的成功还是在以后。
最初,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认为《樱桃园》是个悲剧。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在写完导演本后,向契诃夫报告排演进程的时候,他说:“真叫人奇怪, 整个剧本都转入和以前不同的另一种情调里去了。一切都变得比较轻松,比较爽快。”
他在研究剧本的过程中,逐渐探索到《樱桃园》的复杂的悲喜剧的实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 1903 年 11 月制订的《樱桃园》导演总谱,深刻揭
示出剧本的悲喜剧风格。正在转变的局面,惊惶不安的人心,人们对旧生活即将结束的悲喜交集的预感,对新生活的期待——所有这些矛盾的气氛,都被导演确切地感受并表达了出来。
这个剧的第一场演出,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话说,只是“一般的成功”。他说:“我们责备自己无能,没有能够在一开始就显示出这个剧的主要的和有价值的东西。”
正像对契诃夫的每一个角色一样,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费了很长时间,才使加耶夫这一角色达到高度的完美,成为他后来最著名的角色之一。
克尼碧尔在《樱桃园》中,扮演拉涅夫斯卡雅。她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扮演的加耶夫的印象是这样的:
① 格里鲍耶陀夫(1795—1829)俄国著名剧作家。
“在《樱桃园》中,我亲切地爱着他。演出中只要有他参加,整个演出就具有更加重大的意义。我一直想掌握住他从一种心情转变到另一种心情那特有的安闲自得——这对我所扮演的拉涅夫斯卡雅一角有很大的帮助。例如,那场他在柜子前发表的著名演说,随后告诉索尼亚:‘等我说完了那些话的时候,我才觉得是多么傻。’以及在用打弹子的术语结束他的议论那副窘迫的神情,就像他自己真的认为这是多么傻一样。而且他的口头禅——‘请你原谅!’还有他的高大身材,看起来既有点可笑又很英俊;那副和蔼可亲的面孔,当他招呼安尼雅时,微笑得是这样亲切⋯⋯第三幕,当卖掉樱桃园以后,他抹着眼泪说:‘今天我还没吃东西,我已经受了苦了!’此情此景令人难忘。在最后一幕里,当他走出那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古老庄园,孤苦零丁的模样,还有他常爱说的:‘我是银行的职员,’‘我现在是金融家了,’ ‘红球连撞两球。’说这话时,他总带着微笑,努力使自己高兴起来。最后离开庄园,他流着泪说:‘妹妹!妹妹!’⋯⋯所有这一切,都使我难以忘怀。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逝世后,当我们再次演《樱桃园》时,我还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语调,这给我带来莫大的痛苦。我从泪眼中,仿佛看到了他,他的音容笑貌,举止动作。在整个演出中,他像幽灵一样站在我的面前。这种感觉使我又痛苦又愉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创造的加耶夫,深深铭刻在我的心中,使我觉得他就像生前一样站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