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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已经 42 岁了。他又站在镜子前面进行形体训练和发声

练习,就像当年 20 多岁时那样。

艺术剧院正在排演易卜生的《群鬼》。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独自坐在导演桌后,注视着舞台上一幕接一幕的彩排。他眯着眼,不满意地看着扮演主角的莫斯克文⋯⋯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皱着眉,对莫斯克文的意见只字未说,而莫斯克文却总是忠实地执行他的指示。导演不让他作手势,他就不作;导演要求他“只用眼神”来表演,他就乖乖地、痛苦地望着他的搭档,竭力表演“内心的悲剧”。不过看上去显得十分可笑。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很不自在,心里烦躁不安。但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纠正。这种心境往往预示着排演将一败涂地。

观众厅的旁门悄悄被推开,门口出现了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的身影。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眼就认出:这是梅耶荷德!

1902 年,由于剧院中发生了某种纠纷,甚至可以说是一场误会,使梅耶荷德在盛怒之下带着一批人离开了剧院,到遥远的南方去闯荡了。他们独立组成一个剧院,梅耶荷德既当演员,又作导演。

说实在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很喜欢这个相貌平平的梅耶荷德。

当年梅耶荷德投考丹钦柯的音乐戏剧学校时,留给丹钦柯的第一个印象是:“形象不佳,也许演个喜剧里的小丑还可以!”

梅耶荷德的确“形象不佳”。个子瘦长,还有点儿驼背,高颧骨,长鼻子,眼神严峻、深邃。可是这个“形象不佳”的学员却具有与众不同的艺术天赋,所以后来成为艺术剧院的台柱,扮演过《海鸥》《万尼亚舅舅》《三姐妹》等剧的主要角色。契诃夫对他的表演十分满意。梅耶荷德以此为荣, 称契诃夫为“我的上帝”。

尤为可贵的是,这位年轻演员的胸中怀有极不平凡的抱负,他在日记中写道:“向前,向前,永远向前,即使犯错误,也比平庸无为要强!”

当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很惋惜梅耶荷德的离去。其实他与梅耶荷德早已和解,然而丹钦柯却不肯原谅这个年轻人。

今天,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见梅耶荷德突然出现,沉闷的心情立刻变得愉快起来,他作了个表示欢迎的手势,叫他到自己跟前来。

梅耶荷德把一只手放在胸前,文雅地鞠了个躬,踮着脚,跳舞似的,轻盈地走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面前,在他身边坐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不再注视舞台上的彩排了。二人热烈地低语着⋯⋯

那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对自己所取得的成绩深感不满,在他内心一种完全崭新的理想与追求,正隐隐闪现。

他想到梅特林克①、易卜生、夏里亚宾②等人的时候,得出一个结论:“新的东西成为最终目的”,“为新而新”的时候已经到来。

① 梅特林克(1862—1949)比利时剧作家,象征主义戏剧的代表。

② 夏里亚宾(1873—1938)俄国著名男低音歌唱家、歌剧演员。1922 年出国演出,一去不归,客死巴黎。

他思考过一些能够表现“高尚的感情、世界悲伤、生活的神秘感和永恒” 的艺术形式。他甚至在莫斯科艺术剧院的舞台上,演出了三出梅特林克的小戏,但却遭到观众的敌视与冷淡。

而梅耶荷德在南方时,也曾为同样的问题绞尽脑汁。刚刚出版的勃洛克① 的第一本诗集《美女诗草》,点燃了他的创作激情。他热切希望借助于舞台, 来表现和诗人的幻想风格相近的东西。

然而要进行这样的尝试,必须要有一个实验剧场。梅耶荷德知道,在巴黎和柏林,就有这种白手起家、开创自由剧场的导演。啊,要是他也能在莫斯科创办一个这样的剧场该有多好!

这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同他也谈了自己的梦想。两人越谈越兴奋。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示愿为开办一实验剧场拨出一笔经费,而且不怕这

样做会偏离艺术剧场已经闯出的路子。他激动地谈了自己的看法,像个青年人那样急于求成,不顾一切,准备拿金钱和名望去孤注一掷。

梅耶荷德听得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不久,他俩在波瓦尔斯卡雅大街建立了一个实验场所。梅耶荷德给它起了一个很恰当的名字——“戏剧研究所”。它既不是通常的剧场,也不是为初学者开设的学校,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供成熟的演员们进行实验的试验室。但是,戏剧研究所的工作没有得到莫斯科艺术剧院大部分演员的支持,

尤其令丹钦柯不快。丹钦柯认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不来关心他们共同的产儿

——艺术剧场的命运,却受一个“冒险家”的“无稽之谈”所左右。

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却坚持说:“梅耶荷德是个能干的人,我需要他。” 他相信梅耶荷德能振兴俄国的戏剧艺术。

正当戏剧研究所热火朝天地进行各种实验时,1905 年革命之火点燃了起来。10 月 14 日,莫斯科爆发了总罢工,随后发展成武装起义,发生了激烈的巷战⋯⋯政府镇压政治动乱,封闭了莫斯科的所有剧院。

由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资助的梅耶荷德的戏剧研究所也就夭折了。

① 勃洛克(1880—1921)俄国诗人,早期作品有浓厚的象征主义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