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Q 精神
鲁迅小说的主人公(除了《故事新编》外)几乎都是下层劳动者和知识分子。鲁迅在无情地解剖他们的灵魂的同时,也给予他们哀怜和同情。然而, 对阿 Q 是例外,尽管阿 Q 是一个地道的处于社会底层的劳动者,鲁迅却不给他以哀怜和同情,而把中国国民的种种劣根性附聚在他身上。鲁迅在 1930 年 10 月《答<戏>周刊编者信》中,反对把《阿 Q 正传》改编为剧本或电影, 因为“我之作此篇,实不以滑稽或哀怜为目的,其中情景,恐中国此刻的‘明星’是无法表现的”。显然,鲁迅不相信“明星”们能理解他的月的,他的目的在于揭示国民的劣根性,正因为阿 Q 身上集中诸多恶劣的根性,所以他挨打、挨饿乃至最后被杀,都“不必以为不幸”。
那么,在阿 Q 身上,集中了哪些劣根性?我们不妨把它们统称为“阿 Q 精神”。
阿 Q 精神的第一个特点是“自尊癖”。阿 Q 本是极卑微的人,他没有家, 住在土谷祠里,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人们忙碌的时候才记起他,一空闲,便把他忘记了。然而,阿 Q 却很自尊,“所有未庄的居民,全不在他眼睛里”,甚至赵太爷儿子进了学,他在精神上也不表示尊崇,以为“我的儿子将比他阔得多”。阿 Q 甚至瞧不起城里人,认为城里人把“长凳” 叫成“条凳”、煎大头鱼时加葱丝,都是“可笑”的。
阿 Q 精神的第二个特点是“欺弱怕强”。阿 Q 最喜欢与人吵嘴打架,但必估量对手,口呐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他寻衅跟王胡子打架,打输了,他便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估量小 D 瘦小打不过他,骂小 D 是“畜生”, 小 D 让着他,他却不依不饶,进而动手抓小 D 的辫子;对毫无抵抗力的小尼姑动手动脚,扭住她的面颊,说“和尚动得,我动不得?”大肆轻薄。可是, 当他在路上遇到“假洋鬼子”时,他脱口说了句“秃儿”,不料被“假洋鬼子”听见了,“假洋鬼子”举起了“哭丧棒”,他便赶紧缩起脖子,等着挨揍,连吃了几棍子,一点不敢反抗。
阿 Q 精神的第三个特点是“性幻想狂”。他认为,“凡尼姑,一定与和尚私通;一个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男人;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一定要有勾当了”。所以,当赵太爷的女仆吴妈在厨房与他谈几句闲天时,他便忽然抢上去对吴妈说:“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
阿 Q 精神的第四个特点是“泼皮耍赖”。他跑到尼姑庵偷萝卜,被老尼姑发现了,他还强词夺理,说:“这(萝卜)是你的?你能叫得他答应你么?”
阿 Q 精神的第五个特点是“善于投机”。阿 Q 本来是对革命一向“深恶
而痛绝之”的,但当他看到“未庄的一群鸟男女(在革命到来之际)的慌张的神情”时,便想:“革命也好罢,革这伙妈妈的命,太可恶!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阿 Q 革命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欢谁就是谁”。于是他想到了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宁式床、钱家的桌椅;想到了复仇,把和自己打过架的小 D、王胡子连同侮辱过自己的赵太爷、秀才和假洋鬼子统统杀掉;他想起了赵司晨的妹子、邹七嫂的女儿、假洋鬼子的老婆、秀才娘子和吴妈,拿不定主意究竟要谁。所以,当他的“革命”要求一为假洋鬼子所拒斥,便想到衙门里去告他谋反的罪名,好让他满门抄斩。
阿 Q 精神的第六个特点是“自欺欺人”,即“精神胜利法”。阿 Q 与人家打架吃了亏,心里就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世界真不像样,儿子居然打起老子来了。”于是他心满意足,俨然得了胜利似的。当他被关进牢房时,他便“以为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本来有时要抓进抓出”;当他被拉去杀头时,他便“觉得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本来也未免要杀头的”。所以,阿Q“永远是得意的”。
阿 Q 精神的第七个特点是“奴隶性”。阿 Q 看到审讯他的人穿着长衫,便知道这人有来历,“膝关节立刻自然而然的宽松”,立即跪了下来。长衫人物叫他站着说话,但他还是跪着,并且第二次审讯他时,他仍然下了跪。鲁迅先生创作《阿 Q 正传》,自然是有所指的,意在说明辛亥革命失败
的原因:国民的素质太差,革命的基础太薄弱。然而,鲁迅先生在刻划阿 Q 这个人物性格时,显然是有生活原型的,这种生活原型不可能具体地落在某个人身上,而是众多生活原型抽象性的组合,使人人都要从阿 Q 身上照见自己的影子。这就是为什么小说发表后,鲁迅当时供职的教育部的同事们,都怀疑小说在讽刺自己,鲁迅并因此丢掉了他的教育部佥事的职位。
《阿 Q 正传》发表距今快 80 年了。今日中国与 20 年代初的中国自然有着天壤之别,今日的国民状况与 20 年代初的国民状况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我们能不能说,阿 Q 精神已完全过时,阿 Q 式的人已经绝迹了呢?我们不妨把自己的所想所为与阿 Q 对照一下,便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