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诀别大陆
蒋介石已经六神无主。乱七八糟的文件、地图,乃至无人问津的早点、参羹,放满了一桌。情况比蒋介石预料的要糟糕得多。自7日起,刘文辉、邓锡侯冲向彭县,阎锡山、陈立夫等相继飞逃,毛人凤的特宪营又在少城宽巷子扑了空,西南的政局,完全瘫痪了。共军攻到了广安,所到之处,国军如风卷残叶般败退;而杂牌川军和黄埔嫡系的大溃退,又使黎民百姓遭殃受难。几十个小时之内,又传来卢汉在昆明起义!蒋介石心乱如焚地在官邸里来回走动——毛人凤的报告更使他心惊肉跳!公路上,大批的官员携带金银、妻小坐卧车、坐吉普、坐卡车包车乃至马车牛车……席卷而逃。市内数十家医院住满了伤兵,客栈成了不要钱的公寓;数十家商店货物遭劫,数十家工厂拖欠薪金激起工人罢工;数十个大烟贩跑到正娱花园的黄金银元市场公开叫卖……
更有甚者,春熙路、东大街一带,戏院、春风楼、餐厅、舞厅、喷着酒气的兵痞流氓把凳子砸了把酒柜打了,把舞女剥得白花花的狞笑奸淫。就连几个高官大爵的姨太们也在平安桥圣地被剁了手指割了耳朵。胡宗南捶桌子了,盛文的部队施加镇压。结果,地痞流氓们来无踪,去无影。西御街口子,几小时前被打得肝脑涂地的竟全是些看热闹的无辜路人;跑不脱也躲不了的妇孺小姐老爷子们,又战战兢兢地到文殊院寺庙求菩萨保佑。这里正对着北校场大门,妨碍交通,有伤大雅,使得胡宗南一连捶了好几次桌子,盛文也无法控制这局面。
成都在战争的血火中残喘、呻吟,蒋介石疲惫不堪地意识到:成都,这片完全失去了控制的沉沦的土地,不能再呆下去了!
天完全黑尽了,陈希曾进官邸报告:“先生刚才卫队发现,说5点50分至6点45分,军校附近两次出现可疑行迹,我怀疑,是刘邓的人员在伺机作祟。先生,成都已经危机四伏,我的职责,是保卫先生绝对安全。先生,你应当立刻飞台了!”
蒋介石怔怔的,一动没动,心跳加剧面色苍白。这一点,他已经估计到了。早上,胡宗南还向他含泪苦谏!“校长,局势已经这么混乱,你还是赶快走吧。”他当时还生出无名鬼火,“胡宗南啊胡宗南,你负了先生的期望;现在,我勿是你校长了。你学张学良去吧,把我捉交共产党!”现在,情况真正出现,他只得与胡宗南作最后诀别了。他对陈希曾道:“电话毛局长快来,顾总长快来,隔半个小时,再电话胡长官快来!”
陈希曾快步出去。电话很快打通。一会儿,毛人凤首先到达。
“爆破图绘制情况怎样?”
毛人凤小心谨慎:“总裁,周迅予说,可能还要一两天。”
“娘希匹!”蒋介石心烦意乱地来回走动,“你这个局长是干甚的嘛,想把成都留给共产党?是勿是?”
毛人凤紧张地说:“总裁,卑职这就……”
蒋介石胡乱挥挥手:“算啦算啦!告诉你,明早我们同飞台岛,今夜务必周密。告诉周迅予,待胡长官的大本营飞了西昌,令他指挥炸毁成都!”
毛人凤遵令而去。19点35分,顾祝同来了,蒋经国也一同跨进了官邸。
蒋介石对顾祝同没有象对待学生的那种口气,顾祝同与他平辈,当年黄埔军校成立时,他与顾祝同、何应钦,级别也只差着一级军衔。因此,他随和地说:
“顾总长,明日凌晨,我和经国就飞台岛了,你督促安排好决战事宜。三两日内,也务必飞台,今夜叫你来,就为这事。”
“总裁,牛范九的请求……”顾祝同非常持重。蒋介石由软椅上站起,踱了两步,回头,“灵活按既定国策办嘛。”
“围而不歼?”顾祝同惊讶。
蒋介石笑笑:“当然,还有比围而不歼更好的处理方式嘛。至于胡长官么,我会向他交待的。你飞台岛后,由他代行公署长官职,指挥大陆所有的部队。”
顾祝同明白了蒋介石用意:好一个狠毒的“拖刀计”!他眼睑习惯地微微下垂,一种品味般的笑意若有若无。他是个参谋总长的好料。他知道如今真正能够与老头子全面对阵的,怕也只有毛泽东了!他一个即将离境的参谋总长,又何必去自讨苦头,替胡宗南瞎操心呢?因此他听凭蒋介石又作了些布置,在胡宗南跨进官邸的同时,也很快离开了蒋介石官邸。
胡宗南进了官邸,在蒋介石卧室随便坐下。蒋介石叫侍卫把备好的酒菜上桌,第二次同饮“威士忌”。他威风收敛,心情沉甸甸的。喝了一会儿,又沙哑惆怅地说:“八个兵团,我就交给你了。我走以后,你要好好指挥部队。过去,你是我的好学生,好将才……”
胡宗南无语。
“过去……”蒋介石忽地哽咽了,眼里涌出一汪泪水,止也止不住,避也避不了。胡宗南一下被校长这种情绪震惊了。他呆呆的,愣愣的惶惑万分。
他半跪地扶住了蒋介石身体,感情的风暴在心上翻滚!他第一次看见校长落泪,第一次感觉到生离死别。他心里无限酸楚,喉头急剧嚅动……“校长,校长!是学生不对,是宗南该死,你罚我打我吧,罚我打我吧,我宗南要是不血战到底……”
这一夜,只恨太短。
蒋经国见父亲一夜之间瘦了许多,关切地说:“父亲,你要注意保重身体。”
蒋介石愤恨地说:“卢汉、刘文辉,我待他们不薄,他们竟如此负我,真让我痛心!”
蒋经国安慰道:“自古叛军没有好下场,洪承畴就是榜样。”
“你是说明朝明蓟辽总督?”
“他背叛朱由俭,向满清投降后,不是身败名裂得更快吗?”
蒋经国劝蒋介石把心放开一点,并说成都已无险可依,西康又是刘文辉的老剿,如不早离成都,恐遭不测。蒋介石经儿子一番劝说,决定提前离开成都。临走前,他在黄埔楼主持召开了在大陆的最后一个会议。会上作了以下决定:
一、中央党部和行政院搬迁台湾;
二、西南军政长官公署主任张群呈请辞职,准予免职,由顾祝同兼任其职:
三、撤销西安绥靖公署和重庆卫戍总司令部,刘文辉西康省主席、邓锡侯、潘文华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副主任、卢汉云南省主席职务。
四、任命西康警备总令部司令贺国光兼任西康省主席。
五、任命胡宗南为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副主任兼参谋长;任命杨森为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副主任兼川陕甘边区绥靖公署主任:
六、任命王缵绪为西南第一路游击总司令、唐式遵为西南第二路游击总司令。
……
做好上述人事安排之后,蒋介石在蒋经国、俞济时等催促下,离开了那幢灰色的二层小楼。蒋介石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中正楼前他的塑像旁边,心情复杂地转脸对胡宗南说:“寿山,川西会战,就要靠你了。”
胡宗南见蒋介石面如土色,泪水盈眶,不由无限伤感,但他尽量抑制自己的感情,坚定地说:“校长放心去吧,学生一定不负校长重托。”
蒋介石抬手指指他的铜像:“我走后,你把这个收起来。”
胡宗南不知如何作答:“这……”
“请按我说的办。”
“好吧!”
蒋介石叫大家不要送了,说完钻进轿车。
俞济时提醒说:“总裁,听说北校场附近发现有穿便衣的陌生人在闲逛,我们从小北门出去吧!”
“不!我是从南大门进来的,我还要从南大门出去,我不信中央军校所在地,会是共产党的天下。”
轿车驶出南大门,蒋介石叫驾驶员放慢车速,他要好好看一看国民政府在大陆的最后一座都市。
街上到处是肩扛家什的老百姓,一看就是难民,城里的人往城外逃,郊县的到城里来躲,都在寻找安全的地方。其实,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呆在家里不要动。可在这兵慌马乱的时候,即使很有头脑的人,往往都没有主意,只是随大流。一人逃,二人跟,大家都成了逃难的人。
虽然前面有警车开道,后面又有装甲车护卫,蒋介石的车还是被水泄不通的难民给堵在了路中间。
驾驶员狐假虎威,打开门刚骂了难民一句,立即被蒋介石喝住了。他说:“共产党害得他们东逃西躲,本身就有怨气,不要再去惹他们的烦恼!”难得蒋介石有这种怜悯之心,也许正是兵败如山倒的教训,才使他懂得了爱惜老百姓的道理。
蒋经国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自己也在逃亡之中,应该理解这种心情,何必惹事生非呢?
车无法前行,蒋介石便细心观察街道两旁兜售衣物的人们。他发现兜售的衣服,除女人的一些时装外,大部分是军服,甚至还有一些穿着制服的下级军官或蹲或站在太太、子女的身边,陪着她们销售衣服。其情景既狼狈,又凄惨。显然,这些下级军官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要不他们是不会干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的。
蒋介石看到街边的情景,禁不住感到眼眶发热,鼻子发酸,突然想起一千多年前唐太宗李世民的一串话:
“老百姓之所以穷困潦倒,流离失所,那是因为赋繁役重,官吏贪得无厌,诱发百姓揭杆而起的缘故;
国君的患难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本身,如果国君身躯挺直,臣民影子就不会弯曲;
官吏浪费浩繁,就要加重赋税;加重赋税,老百姓就要愁苦,国家就有危险;国家危险,国君就要灭亡;
国君依靠的是国家,国家依靠的是臣民、老百姓;刻剥奉养国君和官吏的老百姓,就如割自身肉充饥,肚子吃饱了,身体也就完了。”
此时,蒋介石仿佛感到这些话就是针对自己说的,心里先是一阵发慌,接着便不无自责的叹道:“大家落到这个地步,我有责任啊!”
这是四川盆地最富饶的坝子,西部粮仓。天府之国之富庶从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她才饮誉中外,才养育了那么多子民,才成为中国西部的风水宝地。
他实在不忍离去,不忍这么宽阔肥沃的土地成为共产党的天下。他暗暗发誓回到台湾后,一定要整肃国民党,选用清廉官吏,节俭自爱,重新取信于民。
天才麻麻亮,王陵基到官邸叩见,车到北校场门口,见蒋介石座车疾驶而来,驶出北校场大门。王陵基觉得事情蹊跷。向顾祝同打听之后,立刻手忙脚乱抄小路抢先到达凤凰山机场。毛人凤早已在“C—46型”座机下等候。一会儿,蒋介石座车驶到,走下汽车,没和王陵基道别,更没看白市驿机场的临危不慎,急急忙忙爬上舷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