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辉赴鸿门宴

矛盾急转直下了,潜在的、明摆的、前台的、幕后的矛盾,一下子集中到刘文辉身上。蒋介石飞落才五天时间,五天!

——这是明枪,也是暗炮。较量开始了。

0时5分,刘文辉离开了驻蓉电台。大街上一片死寂,公馆里也一片死寂。刘文辉走下座车进入卧室,侍卫官替他把衣帽挂好,他便昏昏沉沉地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刘文辉听到了奇异的扭音,他一下从梦中惊醒,床前立着侍卫。他条件反射地看了下表:上午8点。

“主席,侍从室主任陈希曾来电话,说委员长今天请你赴宴!”

“赴宴?”刘文辉余悸未消又添惊愕,“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上午10点,骡马市荣乐园。”

现在,有多少人赴宴已无关紧要了,是不是“鸿门宴”也无关紧要了,反正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蒋介石是冲着他才设下这宴会,是再明白不过的了。要紧的是怎样灵机应变,熬过这最艰难的几天时间。大街上交通已经终断,从骡马市街口到荣乐园一旁的“丁”字路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身着黄军呢佩持手枪的中央警卫部队,一直排到荣乐园餐厅的大门厅和大门厅深处。刘文辉和邓锡侯几乎同时到达,跨下卧车,二人相互深沉地对视了几秒。从荣乐园大门厅到大门厅深处的大堂口,立刻传起响亮的禀报声:“中华民国西康省刘主席、陆军第二十四军刘军长到!”“西南军政长官公署邓副长官到!”

蒋经国率先迎了上来,传来的却首先是蒋介石的声音:

“啊,自乾兄,晋康兄,二位快进来坐!”

刘文辉、邓锡侯慌忙迎上。刘文辉道:“总裁,今日您如此盛宴,真使我二人愧疚不安!”

“哎,”蒋介石笑容更舒展了,“勿要客套,私宴不分等级嘛!平日城我忙于国事无时相聚,今日么,勿要拘束,啊,勿要拘束,岳军,你说是么!”

张群急忙接答:“是啊是啊,都是总裁的老部下嘛,就不要拘束。来来,”他又神采奕奕向济济一堂的大厅挥了挥手,“啊,各位都坐,各位都坐。”

刘邓二人入了首席。宴会开始,蒋介石讲话。

“自乾,电文发出了吗?”

就在蒋介石讲话的时候,张群开始向刘文辉询问。声音很轻,象一缕悠远高缈的雾。

“岳军,什么电文?”刘文辉心脏在本能地下沉。

“调集兵员的啊!”

“哦……发出了,早发出了。”

张群沉吟,少顷,微微一笑:“回电了吗?”

刘文辉很恼火,这个无赖!嘴上却说:“哦,回了,回了。”

片刻,蒋介石讲话完毕。刘文辉不紧不慢掏出电文。蒋介石视而不见,以水代酒敬劝各位。看得出,他非常满意。

电文两份!

全军按令行动,力争五日内结集雅安。

陆军第二十四军代军长刘元。

“已传令各部队首领集民族武装,民军首批于近期开拨。

民国西康省政府代主席张为炯亲即。”

然而,就在张群看电文时候,大厅里响起了陈希曾的脚步声,一直响到蒋介石身旁。

蒋介石一怔,很快,放下杯子,起身,走向大厅的出堂口。

一个沉重的影子,便骤然地推到了刘文辉眼前——毛人凤!

刘文辉头皮“嗡”地炸开了,象是被谁猛击了一掌!

电文被西康接收了?电码被保密局译出来了,这个二戴笠毕竟就在戒备森严的眼皮之下。他感到整个身体都在流血,爆涌的腥血和油腻腻的汗珠渗在一起,就要挤破他有限的心脏。怎么办呢,他知道事情一旦败露,马上就会招杀身之祸!他条件反射地摸摸腰间——不要说枪,就连小小的短剑也无以存放!他一身发麻浑身发软,这一点,没有逃过张群的眼睛。

张群照旧默作无声。看着电文,咀嚼着电文,又还回电文。

蒋介石重新返回坐席。刘文辉没敢正视。

蒋介石闷了一会儿,忽然带着一种震怒道:

“自乾啊,军委的命令,你照办了么?”

刹时,刘文辉神经根根绷紧:“总裁,那电文——方才不是给岳军了么?怎么?有问题?”

夹着的熊掌悬在了空中,一副莫明其妙的模样。

“中央的监控台就在成都,一切电文,都有权监督。密译处译不出接收的电码,这……为什么!”

蒋介石说罢,目光炯炯。

“哦,”刘文辉连忙放下筷子,“自乾疏忽,自乾疏忽!”他从衣袋里掏出两份稀奇古怪的派克笔电码,上面是用三国文字组成的电码,下面是发报人译出的汉字。他小心翼翼:“自乾的驻蓉电台,台长程睿贤是个独具一格的电讯专家,这份电文么,因事关总裁的重大部署,嘿,总裁是知道的,如今成都恶端不穷,倘若被共产党破译成文,岂不使大计付诸东流?故尔,自乾作了这般嘱咐。”

刘文辉道毕,双手将电文呈上。

蒋介石狐疑地审阅着,不时,用陌生的眼光打量对方。

看毕,顺手把电文交给张群。

“嗯……这样当然好,当然好,”停顿,忽问:“程睿贤可靠么?”

沉默,死寂的沉默。

刘文辉眼光渐黯,沉吟,片刻,不悦地抬起了眼睛。

“看来,总裁对自乾还不大放心,还有所顾忌。既然如此,我看这样吧;干脆,还是让自乾住进军校,待总裁函电了西康方面,或者,待电文的内容变成了事实,再给自乾的自由吧。也免得我这个人在战场上是共产党攻击的对手,在党内又是中央防患的对象。咳,可卑哦可卑哦!”

刘文辉摸摸索索,掏出香烟,也不管他是一二三四五,还是戊己卯丁丑,点上再说。他手有些抖,但他豁出去了!这是一种巨大的冒险,也是一种巨大的赌博!然而又必须冒险、必须赌博!

眼看气氛僵持,张群急忙打圆场:“这是哪儿的话?自乾兄你言重了。蒋总裁不过问一问罢了,他是一党之总裁,战事这么迫紧,过问过问具体细则,也是正常的嘛!决战之事,还望你多多出力,哪会有什么疑难之举?你多虑了。来来,吃菜,吃菜!”

“是的是的,”蒋介石不得不尴尬附和,“我不过问一问罢了,啊,问一问罢了。自乾兄切切勿要多心,决战之事,还望和胡宗南将军精诚合作。啊,你是一定能有把握配合中央打好这一战的!来来,勿谈这个了,勿谈这个了……”

蒋介石说罢,往刘文辉碗里夹了鸡头。

12点45分,宴会终于在暗伏杀机的轻音乐声中姗姗结束。13点零5分,刘文辉刚刚回来,刚刚跨至机要办公室,电话铃响了。侍卫官接后捂住话筒,报告道:“主席,程睿贤紧急电话,有重要军情向主席禀报!”

刘文辉恼火,“怎么搞的,不是叫他莫打电话嘛!”他抓过电话筒,“程睿贤你是怎么搞的!哦,在街上?嗯,嗯,什么……”

刘文辉扯开了脖子上面的风纪扣,脸上渗出了汗水。“立刻作好战斗准备,将AB电台和TFG作好突围准备工作,选一名得力可靠的报务员,嗯嗯,对!一切照旧,等待命令,执行2号方案!”

情况已非常明显:蒋介石一面想证实虚假,一面早已派出了暗探特工。驻蓉电台既已被保密局监视,万一真正查实了……刘文辉浑身一震,全身的血液杀向脑门。

“你立刻去武侯祠向董团长传令:全团作好一级战斗准备,但不能让局外人看出,不论何时,战斗打响以后,大部固守武侯阵地,一部掩护中共地下人员和民主人士突围;立刻向邓长官禀陈我军处境,汇总邓长官方面的情况,向我报告!”

“是。”侍卫官跑步出了办公室。

然而,当侍卫官刚刚离开了公馆,公馆的内卫匆匆来报:

“主席,张长官赶赴府上,已经在客厅等候!”

刘文辉大惊!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来干什么!

“还有何人一道?”

内卫回答:“就张长官一人。”

斗争的焦点聚在了一起。刘文辉扣好制服,尽量从容地向客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