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绣悲壮英才

喇叭声咽,残阳如血。

金门岛上炮声隆隆,战火冲天,到处是枪声,到处是尸体。已经进行了一天一夜的战斗,仍在激烈地继续着;人数越来越少的解放军部队,分别在双乳山、方宁头一带继续顽强地抗击着国民党军队。在林厝、湖尾乡一带也进行着零星的战斗,那是一些被打散了的小部队在同敌人英勇作战。

战斗在双乳山一带的人民解放军二四四团和二五一团打得最为艰苦,处境也异常严峻。他们几乎吸引了胡琏兵团的最精锐的主力部队,敌十八军的一一八师在左翼,一一九师在右翼,敌十九军之一三三团、一三六团占据了双乳山制高点,正面是敌摩托化快速纵队和坦克分队。人民解放军二四四团和二五一团在山下的一片狭长丘陵地带,被敌军重重包围。嚣张疯狂的敌摩托化火焰喷射营充当了“屠夫”的角色,在铁甲战车的掩护下,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乘着铁甲战车,从正面突入阵地,不断地进行着合围,将解放军阵地前沿的以班、排为单位的小部队,用邪恶的火网笼罩,然后一口一口地蚕食着阵地,不断杀伤着解放军战士,这就是国民党第十八军军长高魁元所谓实施的“蚕食战术”,把解放军拚光的策略。

我军战士毫无惧色,仍在拚死战斗,但伤亡极大。二四四团团长邢永生身负重伤,仍在坚持指挥战士们用反坦克手雷和集束手榴弹打击着敌坦克,全团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二五一团也伤亡惨重,一营只剩下营长金龙一个人了,二营与敌一三三、一三六团苦战着,还有约三百多人,范文绣的机炮连几乎也打光了,只剩下15个人。

他们已经与敌人苦战了近一天一夜了,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敌人仗着人多势众,不断轮换着新的作战部队,一次又一次地疯狂进攻着。但在解放军战士的英勇死战下,左、右两翼和后面堵截的国民党军伤亡惨重,寸土未得。对解放军威胁最大的仍是正面的敌摩托化火焰喷射营。

“一定要先打掉这些喷火的王八蛋!”王大勇望着前沿阵地不断冒起的冲天火光,恨得咬牙切齿。

“团长,再给我几个人,让我去跟这些龟儿子们再拚一下!”一营长金龙浑身是血,双眼冒火跳到了王大勇跟前。

“我再给你一个排,记住,一营长,这个排是我手里的最后一点机动兵力,你一定要多动动脑子,别给我干赔进去!”王大勇一边瞪了金龙一眼,一边想了想又说,“一个排兵力太少,你带一个排与范连长的机炮连合并,听范连长指挥,无论如何要打掉敌人的喷火兵!”

“是!不拚掉这些龟儿子,我不回来见你了。”金龙操起两根爆破筒跑出了地堡。

其实,范文绣早就在琢磨怎样才能打掉敌火焰喷射营的办法,只是苦于手里没有重武器,硬拚战士伤亡太大。金龙率领着一个排找到他的时候,敌喷火营刚刚又吃掉我军一个班,朝主阵地逐渐推进。

“范连长,快想个招儿,我金龙舍得这一百来斤,就听你一句话了。”?

“别急,让我再想想……”

范文绣虽然表面上仍是那么沉静、平稳,内心的焦急却比金龙丝毫不差。机炮连已有一个排的战士葬身于火海之中,他恨不得一拳把这些躲在铁甲车里的敌喷火兵砸个稀烂!

从望远镜里,他发现已经突入阵地的铁甲战车呈半月形向主阵地不断推进,一遇抵抗则立即向两翼包抄构成合围之势,然后才开始一齐喷火。前沿阵地的开阔地形,有利于敌战车的灵活行动,若能找到一个狭长的不利于战车行动的地形,使敌战车无法形成合围,则喷火器的威力就会大减……而主阵地的前面恰好有一条宽约六、七米的干沙河床,横贯主阵地前沿,只要能诱敌进入这条干沙河床,就可以来个瓮中捉鳖。范文绣立即召来了金龙和机炮连的15个战士。

“金营长,你带一个排先潜伏于河床中,待敌战车一露头便先开火,诱敌进入河床,然后沿河床向后退,我打响后,你立即就地阻击,只须打掉头一辆战车即是头功。其他的由我的机炮连收拾。”范文绣说着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

“那只带两挺轻机枪即可,其余人都给我带手榴弹和爆破筒,把龟儿们炸成肉末!”

“正是这个意思,行动吧!”范文绣一挥手,金龙率领一个排迅速向河床运动。

范文绣则把机炮连剩下的15名战士分成了五个组,每组三个人。每组只带一挺轻机枪,其余都带好集束手榴弹,还配备了一些刚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燃烧瓶。

“记住,听我的信号,每组负责五辆战车,先打两头,后打中间,行动吧!”范文绣下达了战斗命令。

五个小组迅速来到阵地前沿,顺着干沙河床,寻找好有利地形隐蔽起来。

这条小河并未完全干涸,河床中间仍有一条涓涓细流,河床两岸长满了枝丫蔓延的茂密灌木和丛丛碧绿的棕榈树。河床中不断地炸响着敌人射过来的炮弹,弹坑累累。

不一会,只听见车声隆隆,尘土大扬,耀武扬威的敌火焰喷射营,乘坐着铁甲战车一字横排地闯上河床,他们一路并未受到有力的抵抗,他们已经发现解放军手里缺乏重武器,一般的轻武器对铁甲战车无可奈何,更肆无忌惮地单兵冒进,把随后运动的步兵远远地甩在后面,一路不住地喷着道道火舌,所过之处,无一不是烈火熊熊,狼烟滚滚。

当这些乌龟壳式的战车刚闯上河床,便遭到岸边一支潜伏部队的猛烈射击,敌指挥官从战车上探出脑袋一看,见是一支小部队,便哈哈大笑,立即挥动了一下红、黑两色指挥旗,率领着铁甲战车闯入河床,朝着那支顽强抵抗的小部队冲了过来。很快,那支部队即被打散,一边零星还击着,一边沿河床快速撤退,敌战车紧追不舍,河床里车轮滚滚,碎石纷飞。但由于河床太窄,敌人无法故伎重施,再排出一字长蛇阵来齐头并进,便排成了两列纵队队形,沿河床快速追击。战车上的敌兵都直起身子,端着火焰喷射器,边朝着两岸的灌木丛乱喷火龙,边互相大声说笑着,仿佛在玩一场顶有意思的追逐游戏。

就在敌战车排成两列纵队全部驶进河床,疯狂向前推进的时候,范文绣怀里的那挺轻机枪突然狂叫起来!霎时,随着密集的弹雨,一束束由三颗或五颗手榴弹绑在一起的集束手榴弹群呼啦啦地飞向敌战车,猛烈的爆炸顿时震撼了整个河床,无数只残肢断臂被炸上天空。

前面佯装溃败诱敌深入的一营长金龙,迅速率部返身杀回,把领头的两辆战车炸得烈火熊熊,瘫痪在河床中,堵住了战车前进的道路。

“弟兄们,打呀,为战友们报仇,打!”金龙怒吼着,凶猛地把由五个手榴弹绑成的重磅炸弹投向敌战车群。

不可一世的敌摩托化火焰喷射营完了!

这是胡琏兵团剩下的最后一个摩托化火焰喷射营,他的快速纵队里共让美军装备和训练了两个摩托化火焰喷射营,一个营在厦门战役中为救援刘汝明,被解放军三十一军的周志坚军长,用重炮群炸成了粉末;这个营眼见得又即将葬身在范文绣的手榴弹群里。

敌战车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猛烈的爆炸和袭击打懵了,也打惨了,前后退路被堵死,河床里狭窄得无法掉转车头,互相碰撞,扭挤在一起。

“投燃烧瓶!”范文绣铁青着脸下达了这个最后使敌火焰喷射营覆灭的命令。

取之于敌,用之于敌,刚从敌人手里夺来的燃烧瓶,成了敌人自焚的助燃剂!河床里顿时烈焰冲天,已被炸得半死不活的喷火兵,惨叫着葬身火海之中,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只有一辆战车、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开互相撞在一起的战车群,冒着浓烟,摇摇摆摆,象一个醉汉一般爬上河岸。

一个战士忙操起一束手榴弹和一只燃烧瓶就要投过去,被范文绣喝止住了:

“别投,咱抓个活的,这辆战车也许我们用得着。”

说完,他把机枪往那个战士手里一推,伸手抄起一支卡宾枪,抓了一枚手榴弹:“你掩护,只打露头的敌人!”

他一个人连蹦带跳地接近了敌战车。这时,在战车另一个方向的一个小组也包抄过来,他们几乎同时与范文绣跳上了敌战车。

没放一枪便俘获了这辆已完全丧失了战斗力的铁甲战车。里面的六个身背燃液瓶手端喷射器的敌兵全被炸死,只剩下一个肩扛少校军衔的敌营长,身负重伤驾驶着这辆战车想逃跑,见范文绣和另外三个战士的枪口已指向了他,只好停车,垂头丧气地当了俘虏。

这一仗打得漂亮,一营长金龙和十几名战士都跳上战车,由范文绣驾驶着凯旋而归。”

消灭了敌摩托化火焰喷射营,使我军军威大振,王大勇乘势率领二营冲出阵地,来个一次迅猛的反冲击,前沿阵地又夺回手中。被击溃的国民党军短时间里无力再战,纷纷后退,撤出战斗,好将新的预备兵力再换上来。

二五三团和二四四团的战士们忙乘隙修补工事,掩埋战友的尸体,准备迎接敌人再一轮的疯狂进攻。

在短暂的休整中,王大勇猛然发现“兔子”不见了!他隐约地想起,在突围过程中,“兔子”好象朝他喊了声什么,就离开了团部编队,后来好象就再也没见到他。溜到哪去了?别是掉队吧,要是掉了队,可就凶多吉少了。

清点完部队,三营已经去了二营,兵团部直属卫生分队也在突围中掉了队,王大勇感到心里一阵阵的刺痛。

范文绣象疯了似的在整个阵地上寻了个遍,也没有见到“兔子”的影子,他最后阴沉着脸盯着王大勇冰冷冷地说了句:

“姓王的,我恨你!”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走了。

“这……你……唉!”王大勇心里也不舒服,“兔子”是范文绣的老同学、好朋友,这他明白,“兔子”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对范文绣的打击确实很大。可他王大勇作为一个团长愿意失去属下的战士吗?要是我王大勇一个人的死能换来其他战士们的生,我二话不说就把脑袋砍下来……可这是打仗啊,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王大勇叹了一口气,忙示意团部一个参谋跟着范文绣,别再出点意外。他的这个机炮连长可是一位难得的战将,也是一位功臣。

一会儿那位参谋就回来了。

“没事吧?”王大勇边吞咽着一把炒面,边急切问。

“这……范连长去抢修那辆战车了,没有什么反常行为,”参谋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不过范连长哭了,哭得很伤心,还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诸如‘我爱你’呀‘对不起你’之类的话,我也听不明白,只是觉得奇怪。”

“什么乱七八糟的,“兔子”是个男兵,又不是女人,八成是你听错了。”王大勇咽下一口炒面,向掩体外的阵地走去。

突然,敌人的炮击又开始了,敌机也一次又一次地朝阵地上俯冲扫射,轰炸,又一场战斗即将开始了。

撤回方宁头滩头阵地的二五三团,凭借着方宁头的工事和民房,在与敌十九军的十一师和十四师激烈战斗着。团长吴文立一边指挥部队抵抗着数倍于我的敌人,一边还不断地组织突击部队,实施突然性的反击,给敌人以大量的杀伤。由于二五三团撤退得较早,又有事先留下的一个营巩固了方宁头阵地,加上吴文立在突围撤退时,部队秩序很严密,部队基本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携带的部分重武器也没有失弃,在后来的防御战中,给敌人的坦克分队造成了重创。阵地前沿,除了敌军成百上千的尸体外,还僵卧着七、八辆被打瘫痪的坦克。

由二五一团副团长冯绍堂率领的二五一团三营,冲出重围后,且打且退,也退到了方宁头,与二五三团汇合后,即在方宁头外围占据了阵地,继续打击着紧追而来的国民党军。

以两个师的兵力加上飞机、坦克、大炮的协助,打了将近一整天,不仅丝毫未能撼动解放军的阵地,反而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这使胡琏恼羞成怒,命飞机和大炮以及海军炮舰把方宁头炸平!敌人把成吨的钢铁倾泄在了方宁头,整个阵地炮火连天,到处起火,许多民房被炸成断墙残壁……在敌人密集而又疯狂的轰炸中,坚守方宁头的解放军部队,伤亡逐渐增多。

吴文立尽管忧心忡忡,但再没有向军前指和兵团部告急。他不愿再给首长们增添烦恼了,他明白,此刻的大海北岸也一定是心急如焚,想尽办法组织增援,自己没有必要再火上浇油。

使他感到不安的,还有那两个失去联系的团——二四四团和二五一团。从双乳山方向传来的枪炮声中,吴文立马上判断出那里的战斗更为激烈。

傍晚时分,吴文立突然听到东北方向海滩枪声大作,他觉得象是在湖尾乡一带。接着,紧紧包围攻击方宁头的国民党部队,也似乎有些骚乱,隐隐约约有些频繁调动的迹象……

莫非是增援部队上来了?

非常可能!你听,那枪声、炮声和隐隐传来的喊杀声,是多么熟悉,多么有力,充满了不可战胜的锐气!

吴文立顿时感到一阵狂喜……

不错,在湖尾乡滩头登陆的,正是由人民解放军二十八军二四六团团长孙玉秀率领的一个加强营,他们费尽周折,总算冲破了敌机和敌炮舰构成的海上封锁,于黄昏后在湖尾乡一带登陆。

这是一支主力军,登陆后即在团长孙玉秀的率领下,击溃了李良荣所属的一个守备团,并歼敌一个营,击毙了敌营长,然后便势不可挡地朝着方宁头迅猛冲击。孙玉秀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团长,有着很丰富的作战经验。他已知道了胡琏兵团增援金门岛的情况,岛上敌兵力已达四万多人。而他只带了一个加强营增援,实在是杯水车薪,休说克敌制胜,就是用于自保也成问题。因此,他必须乘岛上守敌暂时的混乱,摸不清我军虚实的时候,迅猛地打开一个缺口,与方宁头坚守部队二五三团汇合。这一作战意图非常明确,他把部队握成了一股迅猛有力的拳头,一点不分散使用兵力,遇到阻拦之敌,立即便全营出击,发动集团冲锋。这种猛冲猛打的作风,正是二十八军的战斗传统,加上天色已暗,其声势倒象是一个加强师,吓得奉命阻击的李良荣部一个团望风而逃。

敌十九军军长仓惶急命该军主力十八师出击迎战。打了不到半小时,竟被孙玉秀的铁拳拦腰打了个大窟窿,敌四二二团团长也被乱枪击毙,我增援部队随后击溃敌军,顺利地冲进方宁头阵地,与二五三团汇合。

一个营的兵力,从登陆到冲进方宁头阵地,与二五三团汇合,总共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其间还全歼了摊头敌人一个营,连着冲破敌人几道重兵防守的阻击阵地,还击溃了敌十八师的阻截,击毙敌四二二团团长,这在整个金门战役中,都不能不算是一个奇迹!

“二十八军真是名不虚传!”连二五三团团长吴文立都忍不住暗自赞叹。

但他从孙团长的嘴里,知道了整个形势的严峻,他立刻叫来了几个参谋,下达了夜间行动的命令:

“命令各前沿部队,天黑以后实施反突击,扩大外围阵地,尽量多占据敌人的地堡,并且把敌人丢弃的弹药,包括敌人死尸上的弹药都搜罗起来!”他估计天黑以后,敌人会暂停攻击。

面对恶化的形势,他不能不作好最坏的准备,坚持战斗到最后时刻。

思维精细,讲究作战灵活,策略,追求指挥艺术化,是吴文立团长的指挥风格,也是二十九军的作战特点。

残阳已经落入了海底,暮色变得浓重起来,但仍在燃烧着的火光,把阵地映得一派通明。包围着方宁头的敌军,似乎象是要偃旗息鼓了,枪声渐渐稀落下来。从西南方向一带,远远传来一阵阵持续不断的枪声和沉闷的爆炸声,二四四团和二五一团仍在与敌激战。

包围着方宁头阵地的敌军,显然在调动兵力。昏暗的天空上,不断升起一束束刺目的红色信号弹。那一颗颗燃烧着的信号弹升上天空,然后又像火球一般落下,将血似的残光泼洒在刚刚激战过的大地上,阵地前沿顿时闪过一层暗紫色……

“看明天啦……”吴文立喃喃自语道。

是的,明天,明天将是血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