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返还的船队
登陆突击部队已经全部登船,整装待发。
江浩最后巡视了一遍满载着士气高昂的战士的船队,然后与三位团长紧紧地握了握手:
“记住,你们是一把尖刀,一定要把敌人刺得遍体鳞伤;同时又是一枚重磅炸弹,把敌人炸得头破血流,晕头转向!”
“放心吧,首长,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好,军前指将随第二梯队登陆!祝同志们旗开得胜,出发吧!”
江浩一挥手,三位团长跑向了各自的船队。
这时,江浩扭头对三位全付武装、等在他身边的军部参谋们说:“李参谋、林参谋、王参谋,你们的任务是组织和督促船队抵滩登陆后,迅速返航,切记!切记!一定要迅速返航!”
“是!”三人向副军长行了个军礼。分别奔向三个团。
大军启航了,船队保持着整齐的编队,在暗夜的掩护下,顺着强劲的东北风朝金门岛方向急驶而去。
第二梯队整装待命,隐蔽在各个起渡点周围,静静地等待着。
江浩、刘英等二十八军前线指挥所的指挥员们,都在密切关注着漆黑的大海深处。
扎驻在厦门的第十兵团部,也不轻松,作战、电讯、侦察等各个部门,都彻夜不眠,坚守岗位。
年轻的兵团司令,披着一件军大衣,神情肃穆地慢慢踱着步。有时他会焦灼不安地走出兵团部,不断地眺望着惊涛拍岸、夜色苍茫的大海深处。
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每一个人的心思都集中在登陆突击队身上。
每一个人的全部感觉,都仿佛被那远航的船队带走了……
数百只各式各样的木船,在风浪中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继续向金门海滩冲去。
但船队已无法再保持原先完整的编队了,在敌人密集炮火的轰击下,加上各船的性能、质量、负重都参差不齐,速度有快有慢,集中在一起反而显得臃肿、不灵活、目标大,并且容易搅乱各突击团队的建制。于是,三个突击团长不约而同地命令各自的部队,自成编队,分开三路向各自的登陆点猛冲过去。于是,各突击团队之间,暂时失去了互相间的联络和配合。
驶向左翼的二四四团船队,在冲近海滩时,指挥船突遭敌炮击中沉没,只有团长邢永生和几个团部参谋被其他船救起,其他人员连同电台均被巨大的海浪吞噬。邢永生率领先头突击营第一个登上了金门岛蜂腰部北岸的琼林、兰厝之间的海滩,集中火力猛打猛冲,迅速攻占了敌人十多个碉堡,俘虏了国民党兵一百多人,接着后续各营陆续登陆。然后,邢永生按照预定的作战方案,展开部队,全线向守敌发起了异常凶猛的冲击。
由中路直插金门岛西北部海滩的二五一团,在抵滩时,遭到了敌二八八师的顽强阻击,船队被阻滞于海滩边缘,竟难以靠上岸滩。这时机炮连连长范文绣急忙将自己的船驶向前沿,指挥机炮连在船上用轻重机枪和迫击炮向龟缩在碉堡里的敌人进行猛烈的还击,并亲自掌炮,连着轰掉敌人八个火力点,掩护突击营顺利登陆,并迅速攻占了滩头阵地。乐得二五一团团长王大勇一个劲地拍他的肩膀:
“中!中!老弟真是神炮手,再把东面那大碉堡给我轰了它。”
然后他很快集结部队,由一营突击,二营、三营分左右两翼跟进,机炮连随团部居中,向敌防线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他在已攻占的滩头阵地上,只留了一个排担任警戒。
二四四团、二五一团这两个团队,不愧是二十八军的两个主力团,他们一路猛打猛冲,分别于凌晨二时许登陆,仅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突破了金门守敌的第一道防线,于25日拂晓,推进至敌纵深西山、观音山、双乳山一带,开始向国民党军的二线阵地发起了攻击。
二十九军的二五三团,从右翼在岛西北角的古宁、林厝间登陆后,于拂晓前攻克方宁头滩头阵地。二五三团的推进速度虽然不如前二个团,但这个团从登陆到发起攻击,始终保持着高度的统一,表现出相当严谨的战术指挥作风。团长吴文立率部攻占方宁头滩头阵地后,没有马上向前突进,而是一边等待后续营、连登陆,一边有意识地向两翼扩展,把敌人的防线缺口撕得更大一些,待全部人马登岛后,留下三营巩固滩头阵地,建立了稳固的后续部队登陆场,才亲率一营、二营向敌人纵深的安岐、埔头一带冲击推进。吴文立从直觉上,总觉得巩固滩头阵地是必需的,所以他还是没有按照江浩预定的作战原则指挥。幸亏吴文立保留了这样一块稳固的阵地,为整个登岛部队后来坚持激战三昼夜创造了条件。
至25日拂晓前,解放军登陆突击团队全部顺利登陆,并在约十公里宽的战线上,全线突破了敌人的第一道防线,把担任一线守备的国民党李良荣兵团的二八八师、二八九师,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汤恩伯慌忙之中,将他的核心机动部队,青年军二○一师投入了战斗。
叶飞接到突击团队全部登陆的战报后,一颗高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但江浩和等待在莲河港的二十八军前指却毫不轻松。
江浩从船队启航后,就一直在海边港口等待着,现在他几乎已经是狂躁不安了。他不停地飞快踱着步,望眼欲穿地眺望着黑沉沉的大海深处。他不明白,抵滩后的船队,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天就要亮了,敌人很快就会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很快就会对我登岛部队进行疯狂的反扑,第二梯队若再不上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的三位参谋啊,你们是怎么搞的?难道忘了我交给你们的任务了吗?”
望着已经渐渐开始发亮的海面,江浩急得直跺脚,团团转。
按预定作战方案,第一梯队登陆后,船队立即返航,运送第二梯队登陆。可船未及时返回,到现在仍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那三位参谋忘记了他们所担负的重要任务了吗?
不,三位参谋没有忘,他们为完成他们的任务,都流尽了各自的最后一滴鲜血!
小李参谋是随邢永生的二四四团船队抵滩的,在登陆部队未夺取滩头阵地之前,他是无法组织船队返航的。因为除了敌人火力太猛,船工们纷纷伏地躲避外,各船抵滩也并非同时,而是有先有后,他只能在部队全部登陆并攻占了滩头阵地后才能实施返航。但没想到的是,当部队抵滩时,大海已经开始退潮,而且退的那么快,部队登陆攻占滩头阵地后,海水已经落到了十米开外,全部船只都搁浅在海滩上,象一只只被弄翻了个的大海龟,已经无法行动了。
小李参谋急了!他明白自己的任务是多么重要,多么关键!
他奔跑在海滩上,组织船工们用肩扛人推的办法将船只拚命向海里推去,就象在跟落潮赛跑。他几乎喊哑了嗓门,但这速度仍然太慢,根本赶不上落潮的速度。而登岛的二四四团竟连警戒部队都未留下,只顾一味地向敌纵猛插。小李参谋独自领着船工,顾不上躲避敌人的炮弹,拚死地推着一只只木船。
在小李参谋的拼命努力下,船工们总算将十只木船推下了大海,但大部分机帆船无法推动,推回大海的尽是些小木船。小李参谋一边让已经下海的船只尽快回航,一边又亲自带着船工去推那些大木船。人们跟着小李参谋的号子声,一齐努力地又将一艘庞大的木帆船推进海里。就在小李参谋组织全体船工们推一只机帆船时,一颗罪恶的炮弹突然落在了他的身边,顿时,他的半边身子被炸飞了,他象一块破布片一般轻飘飘地跌落在了沙滩上。那张年轻的脸庞滴着鲜血又顽强地从沙滩上抬了起来,一双不瞑的眼睛直瞪着那一只只搁浅在沙滩上的木船,目光里流露出无限的惊恐和不安,仅剩的一只手臂,长长地向前伸着,似乎还想再推一把……殷红的鲜血浸红了湿润的海滩。
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永远地离开了血雨腥风的战场。
那被推下海的十只船,天亮后总算有两只飘到了大嶝岛,有两只返回了莲河港。其余的全失踪了。而遗留在海滩上的船只,均被敌炮火炸毁,船工们血肉横飞,无一幸免。
二五一团船队抵滩登陆后,同样被落去的潮水将船只搁浅在海滩上。林参谋幸好发现得早,急令刚刚抵滩的船只速向后退,所有的战士下水泅渡,总算将约有二十只木船留在了海里,未被搁浅,其中大部分还是机帆船。但这些船只只占全团总数的三分之一,舍弃了那三分之二的船只太可惜,他立刻命令海里的船只只留下一艘机帆船,其余的先行返航,自己则组织船工们推船。
敌人似乎发现了这一企图,不断地向滩头发射着排炮,有两艘敌炮艇也不断从远海上向滩头船队轰击,船工伤亡很大,搁浅的船只也有不少被击中起火。林参谋见状,只得舍弃了大部分船只,匆匆推下几只木帆船,带领着残破的船队迅速返航。
船队离开金门海滩不久,便受到国民党海军两艘炮艇的拦阻。船队没有护航武装,船工们又都没有武器,敌炮艇开始还不敢靠近船队,停在远处用猛烈的炮火轰击船队,后见船队不还击,便大胆地靠了上来。两艘炮艇一前一后,截住了船队,探照灯雪亮的灯光,将黑沉沉的夜幕揭去,船队立刻暴露在敌人的炮艇面前。
林参谋急了,急令各船分散行动,开足马力冲过前面的敌炮艇。他一面将自己的机帆船快速独进冲向敌艇,一面用冲锋枪打熄了敌艇的探照灯,然后向靠得很近的敌艇连甩了两颗手榴弹。霎时,敌炮艇上燃起一束火光,爆炸的弹片杀伤了站在甲板上向船队扫射的敌兵,吓得敌炮艇忙一个趔趄往右急拐而去。后面炮艇见前边的炮艇受到打击,便仗着铁壳船身和速度快,全速从后面赶了上来,在分散开的木船中间横冲直撞地连连撞翻几只木船,甲板上的敌兵则用机枪不断地扫射着手无寸铁的船工。顿时,船工不断有人中弹落水,木船有的被撞翻,有的被撞漏下沉。
林参谋几乎被气炸了胸膛,他一转脸朝着与他并驾齐驱的另一艘机帆船船老大吼了一声:
“吴阿大,船队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大伙带回莲河!”
然后他瞪着通红的双眼,命令自己乘着的机帆船掉过头,全速向敌炮艇冲击。
“有种的冲着我来呀!”
他一边大声怒吼着,一边单腿跪在船头,向敌炮艇猛烈射击,敌人在他发疯般的扫射中,纷纷中弹,鬼哭狼嚎地在甲板上乱窜着。
离敌炮艇越来越近了,炮艇有些慌了,横过身子想先躲开这只不要命的机帆船,但刚横过一半,机帆船已撞上了炮艇的舵尾部。就在船与艇即将相撞的一刹那,林参谋怒吼一声,唰地跳上了敌炮艇,一边向敌人猛扫,一边冲进了敌人炮艇甲板上的驾驶台,在敌群中间毅然拉响了他身上最后的一颗手榴弹!
在轰隆的爆炸声中,敌艇驾驶台被炸飞了,推进器亦被撞坏,象只被打晕了的陀螺,在海面上打起转来。
另一艘炮艇已经驶远,不敢再靠近,只在远处用冷炮袭击着船队。
林参谋与敌人同归于尽了!一缕英魂融进了茫茫东海那即将露出曙光的雾霭中……
从右翼在方宁头一线登陆的二五三团,因陆续登陆的时间较长,登陆后在滩头搁置的时间也较长,所以船只被搁浅的程度也最厉害,最先抵滩的船只离海水已有近三十多米,已无法再推进大海,只能将最后登陆的一批船只推进海里了。幸好,吴文立率队突入敌纵深时,留下一个营固守方宁头滩头阵地,老王参谋一边组织船工们推船,一边自己踏着淤泥跑上滩头阵地,找到了二五三团的三营长:
“你是三营长吗?请赶快派一个连协助我往海里推船,要快!”老王参谋满头大汗地说。
“什么,帮你推船?你别逗了,看不见我正忙着哪。”三营长连看都未看老王参谋一眼。
“小混蛋,我以军前指的名义命令你!”老王参谋火冒三丈,拔出腰间手枪顶在了三营长的脑门上,“快给我一个连协助推船,否则我马上枪毙你!”
“你这个老同志,这是干嘛?”三营长梗着脖子,不解地望着老王参谋,“咱们各有各的任务,你别乱来啊?”
“你不想想,船只不返航,第二梯队上不来,你们都得完蛋!……可现在,那么多的船都被搁浅在海滩上,你不派人协助往下推,拿什么来运第二梯队?”
三营长一听,觉得确实事关重大,二话不说,立刻调一个连随老王参谋火速赶到了海滩,在大家的努力下,总算把将近一半的船只推回了海里。
老王参谋也顾不得再与三营长打招呼,用手枪逼着那个连长留下六名战士护航,然后冒着敌人的炮火,率船队匆匆离开方宁头海滩,驶入黑沉沉的大海。
老王参谋凭着他的经验和泼辣的作风,从海滩上抢回了数量最多的船只,这当然是相对于其他那两个团的船队。如果这支船队能顺利返回,那么以后的形势,兴许不会演变得那么糟糕。
但非常不幸,这支船队竟在夜幕浓重的大海里迷失了方向。
由于这队船工们大部是从石码、九龙江一带征集来的,几乎都是内河船工,对海路航道不熟,加上风浪和躲避敌人炮弹,不知不觉中,竟使船队偏离了返回航线,驶入了国民党十二兵团军舰潜伏的那片海域。
在黑暗中,老王参谋越来越感到不对劲了。他们的船队离开金门时,枪声炮声是在他的左后侧响着,而现在好象换到了他们的右后侧,那就意味着他们的船队并没有走直线返回,而是不知不觉中沿着金门岛由东北到西北划了个半圆……而莲河应该是金门岛的正东北方向啊!
老王参谋顿时急出了一身冷汗,忙叫过船老大纠正航向,招呼船队转向,并相互靠拢,由老王参谋的船领头,慌忙再向东北方向驶去。
但这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似的不顺利。为了严密监视敌胡琏兵团动向,防止胡琏兵团增援金门。十兵团情报处派出了大量的观察哨,其中有一只木帆船已趁着暗夜,偷偷接近了这片海域,这只木帆船就是由兵团部直属侦察队队长亲自带领的两个侦察兵组成的远海监视哨。他们在暗夜中从望远镜里发现了大片移动的暗影,朝着东北方向挪动,而东南方向,正是炮火连天的金门岛。他们立即断定,这片移动的暗影很可能是胡琏兵团悄悄渡往金门的援兵……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有自己的船队出现在这片海域里。
既是敌人援兵,岂能轻易放他们去增援金门?于是立即发电通知海岸炮兵群,按预定计划,实施火力阻拦。
霎时,人民解放军布置在厦门湾、石码一线的远程火炮群,按监视哨提供的座标,开始向潜伏着国民党十二兵团的海域,进行了猛烈而又准确的炮击。
木帆船队首当其冲。
老王参谋叫苦不迭,忙指挥船队全速向东北方向冲刺,他想赶快带领船队脱离这片海域。
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异常迅猛的炮火,在炸沉敌人两艘小型运兵船的同时,也将这支迷失的船队全部炸沉海底。
老王参谋能用手枪逼着三营长派人协助推船,也能用同样的方法,在非常的情况下硬留下六名战士持枪护航,但他却无法向海岸炮兵标明自己的船队是自己人……他在万分不甘心和深深的遗憾中,浑身是血地与飘满海面的破碎船板一起,被滔滔海浪卷走了,吞噬了。
江浩从零星单船返回和死里逃生的船工口里,知道了海滩上发生的一切,知道了他永远也无法再见到那三位军部参谋了。
当然,他也知道了那些搁浅的船只,已不可能再返回来运送早已整装待命的第二梯队……后续部队无法航渡增援,登岛部队就处于敌众我寡、孤立无援的境地啊……
他感到天旋地转,大难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