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防卫化乌有

活不下去的琼崖老乡和亟待支援的琼纵人员,也不只一次地同亲友慷慨道别,一声“走吧”,午夜下船。他们在严密封锁之下,大风大雨之中,冒万死偷渡出海,直奔雷州半岛,其艰难无以形容,而海南岛人民的热盼大军解救,也非大旱之望云霓、赤子之盼慈母可以形容。大军在各项准备工作相继完成时,渡海部队已于三月间在船工积极协助下,分四批潜渡琼州海峡。他们沿途排除了敌人军舰、飞机的阻挠,于琼东、琼西、琼北胜利登陆,并迅速击溃陆上守军的抵抗,与长期坚持敌后的琼纵会师,给以后大规模的渡海作战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4月16晚,大军誓师渡海,强大主力部队自雷州半岛南端启航南渡,一时军号大作,帆樯如林,千百艘船儿乘风破浪,直指琼岛。薛岳闻报寝食俱废,守住一部电话机,命令海空军不断出击,务必将来者消灭在海面。浪涛澎湃,海风呼啸;大雨滂沱,海在沸腾,战士们的血也在沸腾。船队与舰队炮战终宵,指战员与船工们始终沉着驾船,奋勇前进,雨止风息,浪雾却是一片迷离,船下白浪滔滔,使这不足两丈的船来回摇晃,老渔夫甚至跪求苍天,借助风力。这些困难在大军面前不屑一顾,战士们早有准备,划桨冲锋,以木船打跨军舰,使国民党海陆空三军吓得面无人色。任你空中红绿讯号弹不断指示,炸弹与机枪齐扫;陆地大炮不断射击,海上军舰更是疯了一般,但阻挡不住大军登陆,而且仅仅是一个加强连,于17日一举突破薛岳大吹大擂的“伯陵防线”,摧毁层层立体火网,尖刀似的插在守军心里。

蒋介石闻报大惊,痛骂薛岳无用,不得不捏着鼻子,派出一支舰队,前往驰援;并电令薛岳,务必将对方登陆部队一举歼灭,同时必须消灭琼纵,以免背腹受敌。薛岳恨不得把渡海大军吞了,暴跳如雷,但情况终难改观。情报传来,不是说敌人北部敌前登陆成功,就是说敌人正在大举进军,直向纵深发展。

消息越来越坏,北部不可救药,西部也告难守。自博英港、临高角一带登陆大军,把国民党海防部队第六十四军一三一师两个团吃得精光,直扑澄迈县城,距离先头部队登陆之日不到三天。

薛岳正当魂飞魄散之际,报道东路告急,由林诗港、圣眼山一带登陆的大军,一上来就施展擒拿法,将澄迈以北花场、马袅两市守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手到擒来。18日那天攻下福山市,又在美亭、黄竹地区抹掉了二五二师师部及七五五团、七五四团一部,完成了对澄迈守军的包围形势。大军来得如此迅速,薛岳几乎六神无主。

任何空话此刻已难启口,任何“剿共专家”、“游击专家”手足无措。海口总部在严密戒备中通宵策划,终由海口紧急调集六个主力团增援,大叫严重,务必扭转局势,于是激战开始。吊一方面“乌龟爬门槛,但看此一番”,一方面热血沸腾,战志昂扬,非解放海南岛不可!坚守凤美龄一○五高地的大军,仅仅以一个连,自晨至晚击退了国军十三次步炮空联合冲锋,不但寸土未失,并且击溃了薛岳三个步兵连、一个步兵炮连、一个山炮连、三个迫击炮连,把薛岳打得抬不起头来。

“你是怎么搞的?”蒋介石用十万火急电报询问战况,薛岳战战兢兢,答称正用点线纵深防御击溃来者,定必转弱为强,因为对方马不停蹄,人不离枪,锐气消失之后,势必疲惫不堪,不堪一击。没料到大军主力个个奋勇向前,忍受极度疲劳,特别是琼崖纵队眼见兄弟部队登陆会师,这分兴奋使他们人人落泪,并肩作战,分头出击,这一手直接配合如虎添翼,只见大军不分昼夜,纵横穿插,就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刃,在一盘豆腐上尽量搅拌似的,把薛岳那盘残棋弄了个稀巴烂,点线纵深防御到此已遭到彻底粉碎,琼北战场上薛岳全线崩溃,血本无归。

于是颤栗的海口立告瘫痪。

香港的“反共报”每天出版几次号外,不是说“国军续歼共军”,就是说“共军又告覆没”,但五内如焚的蒋介石明白:这又是一场败仗。

却说大军取得临高,澄迈两城后,东西两路会师直扑薛岳的大本营海口。薛岳也用十万火急电报向蒋告急求援。同时央求美国顾问从中助一臂之力。美国人还是强调:“美国要帮助的地方太多,不如消灭土共,歼灭来者。”薛岳又气又急,也不挽留,由他们钻进飞机,破空而去了。接着蒋介石复电到达,说明为今之计,守台第一,如果把力量全部投入海南之战,那对方攻台时他自己将不堪一击。薛岳长叹一声,早无招架之力,干脆南退榆林,决心逃亡。大军却以为薛岳还要背城一战,攻势凌厉,有如破竹,23日一鼓作气,拿下海口、琼山,才知道薛岳早已脚底抹油;24日直取文昌,至此已控制了海南岛北部东西长达四百里的海岸线,并迅速展开追击战。

话说长期在苦难中的琼北汉族黎族人民,目击云开日出,个个欢欣!他们像迎接家人似的热烈欢迎大军,沿途遍设茶水站。到处出现民工队,大军所至,欢声随之。筹粮送草,担茶送水,人人支援大军前进。黎族同胞更牵牛羊、抬生猪、携水果,整日地直往战场慰劳,军民之间的感情如水达到了沸点,可是大军无暇休息,指战员冒着酷热,克服沿途粮食已遭溃兵抢光的困难,日日夜夜兼程追击。

薛岳已自空中逃亡,以为大军只有一双腿,无法追得上他的车队,更无法赶得到他的舰队。不料东路大军以缴自守军的汽车组成快速部队,沿环岛公路向榆林港急进,另部则以七天七夜九百余里的急行军,越过琼中直趋万宁肯,车队在途中不断碰见溃军或三三两两,或长长一串,或人或车,国民党败军还以为这是“自己人”,有的摆手求搭车,有的开口问“敌情”,大军一概不答,车队开足马力,把败兵抛得老远,直扑榆林港堵它的退路。

28日,大军更以一昼夜急进一百五十里的速度,于翌晨解放凌水;沿途漫山遍野俘虏成群,枪械撒了一地,溃兵大部束手就擒,各地居民纷纷协助大军捕捉押运,民心大振。蒋介石此时已经收不到来自海南岛的任何消息,他担心榆林的溃逃能否如愿。

纵然国民党的报纸还在发行“海口大捷”号外,但海口失守的消息,蒋介石是已经知道了。从“观感”来说,蒋对海南之失自然十分痛惜;但眼见最后残存的“广东地方势力”,从此变成玩不了死蛇的乞丐,则不无舒一口气之感。原来在陈济棠“海南特区长官公署”和薛岳“海南防卫总司令部”两块招牌背后,一直在串演着蒋、李、白、阎的格斗,十分激烈。这段故事得从头说起:却说自张发奎的“海南王之梦”破灭后,对“海南特区长官”一职,琼州派抬出韩汉英、陈洪池等,以黄珍吾为首,高叫“琼人治琼”,拥黄珍吾为“特区长官”;而广州派则以孙科、邹鲁为靠山,推出陈济棠来逐鹿。陈“食指大动”,但到海南一瞧,暗叫不妙,琼纵的实力如此之大,自己手上却不名一“兵”,而海南工矿资源,关盐国税又落在老蒋手里,不但无利可图,抑且有命可送,于是废然而返,在广州生起“病”来。

那时正值南京解放前夕,“代总统”李宗仁与行政院长阎锡山逃到广州,同陈济棠一谈,各人又有了共同的打算:大陆眼看无望,台湾对他们没有好处,而白崇禧手头尚有十几万兵马,美国对李宗仁又有幻想,如能另起炉灶,美援定能相助。于是决定来一个李、白、阎、陈大团结,准备霸占海南岛,以桂系残兵为资本,进而“争取美援”。李、阎首先为陈安排了“海南警备总司令部”,派陈兼任总司令,另组三个保安师,并由陈的舅子莫福如、弟陈济南、侄陈树尧分任师长,在钦县、防城一带招兵买马,成立“陈家子弟兵”。

另一方面,李、阎除批准海南岛上工矿设备及关盐国税拨归“海南特区长官公署”管辖收税外,又核准陈济棠私设海南银行发行“海南票”。

因此,当白崇禧自衡阳溃退广西后,不作守桂之想,图由粤南渡海至海南岛的原因在此。白的“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在海口设办事处,派其参谋长徐祖诒及桂系一七五师师长甘成城赴榆林、那大、府城等处勘察,准备建造可容二十二万人的兵房。李品仙及夏威也先后到海南岛有所部署,其口号为“军事占领海南,经济争取美援。”因此在广州解放前,李、阎曾一度主张“迁府海南岛”,其来龙去脉的情形大致如此。

当然,李、阎等人的这些活动,难逃蒋介石的注视。

蒋介石当时的对策是:一方面令其控制下的各院部分逃台、渝两地,留下李宗仁、阎锡山两只没脚蟹在广州;另一方面下令刘安琪部火速自曲江撤往海南,堵截白崇禧退路;给刘“上方宝剑”曰:“非得中央命令,任何部队不得入琼。”同时又命薛岳调集几个残破保安师王保德等往南路堵住钦县、防城、廉江、化县一线,勿使桂军进入,连曾在汕头通电抗薛的一○九军俞英奇部队也不准渡海。正当这几派人马斗到天昏地暗时,人民解放军已大步赶到粤桂边境郁林、小董等地,桂系张淦兵团、鲁道源兵团、徐启明兵团等如败叶之遇大风,吹落无遗,俞英奇与张淦等遭生擒。在这情形下,李、白、阎、陈的海南之梦完全幻灭,紧接着便出现了陈济棠与薛岳白刃相见的局面。

却说薛岳到海口时,正逢李宗仁假病奔香港,蒋介石真心再出山之时。海南岛上,只见陈济棠掌握军政大权,拥有新编的三个保安师;薛岳则带去了王保德、薛叔达等一干人等,加上刘安琪,势力似比陈济棠强。两人相见,薛岳也不客气,对陈道:“ 你春秋已高,带兵是苦差使,还是交给我吧。”

陈济棠正吹胡瞪眼,蒋介石撤销“海南警备总司令”的命令跟着来,而陈的总司令兼职立即免去,却另成立了“海南防卫总司令部”,由薛岳出任斯职。陈济棠这一气非同小可,做了三天三夜哑巴,还到海口美国福音医院住了七天。但陈派还未死心,犹想把他的“海南岛特区长官公署”迁往榆林港,与薛岳来一个划地而治。薛岳闻讯更不打话,恫吓陈济棠道:“长官公署搬家,此事不妙。你不能到榆林去,这是蒋先生的命令,不得违反。而且如你去了,士气民心影响太大,如因此发生什么变故,一切由你负责!”

陈济棠气得几呼吐血,但奈何不得。既迁榆林部分,也不使再返海口,犹图观望;不料薛岳以“防总”名义将陈的三个保安师自榆林调往海口改编,团、营、连各级军官都换上了一批手下人,陈济棠这下完全不能动弹,为维持“面子”计,空空洞洞的“长官公署”也由它分榆林、海口两地“办公”。

李宗仁自港飞美后,蒋介石酝酿再出山;但陈济棠所获李宗仁自美来电,却是一剂强心针。李宗仁告诉他美方仍支持他回琼组府,美援无问题,陈接电大喜。

可笑薛岳在暗中去电台湾,声言拥蒋这着棋也居然瞒过了对方,陈济棠还以为有美国撑腰,蒋介石万难登场。整日地在海口大摆宴席,物色华宝,为李宗仁回琼作准备。以为底牌揭出,必然是李宗仁。蒋经国却在这当儿出现海南岛察看风色,戏弄陈济棠道:

“国家不可一日无元首,大家都希望德邻先生回来,不过台湾方面的环境,对德邻先生是不相宜的,最好是让他在琼组府,不知陈先生意下如何?”

那陈济棠真是老糊涂一名,居然信以为真,笑逐颜开道:“好好,台湾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蒋经国离去时他还到机场送别,一个劲儿表示:“台湾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蒋经国微笑而去,三天后蒋介石“复职”消息到达,陈济棠又愕了好几天,但又不能不去电祝贺,于是垂头丧气找薛岳商量,联名发电。不料薛岳答称已发,建议他同余汉谋同贺,陈济棠才知道这步棋又糟了。当下便同余汉谋、韩汉英、陈琦等联名发了封贺电应景,但心里明白,与蒋介石的感情已不成样子,后来再三设法,终难“圆满”。此事略过不提。

再说薛岳来到海南之前,陈济棠在琼有两个走私机构,一曰“海南警备总司令部暨特区长官公署员工合作社”,由其亲信雷振中任总经理;一曰“海南出口物资调节委员会”,由陈锦君主持,双管齐下,利莫大焉。薛岳一到,继军权之后又砍断了他的财路,借口有人密告雷、陈二人“走私通共”,指明要扣留二人。

“据我所知,海南岛上不但共军在打,你们的士兵也掉转了枪口。昨天最后到达那一架飞机,身上就有三个弹孔,幸亏油箱没击中。一问,原来是自己人打的,美国顾问叹了口气:“一个部队竟有这种现象,实在大出我们所料!我很抱歉地告诉你们:局势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我们美国也爱莫能助了。”他在一片颓丧的目光中倏地又晦涩地狡笑道:“不过大家也不必悲观,台湾一个新的局面可能就到!”

众将领屏息凝神,紧张地倾听美国顾问口中的“新局面”是什么,但只见他语气一转,悲天悯人地拍拍巴掌道:“好吧,我把我们的看法同大家谈谈吧!”他呷了一口咖啡,眉毛一翘,说道:“这一仗打得我们莫名其妙!刚才的话我不重复,我想说的是:这是共军拿下了除西藏以外整个中国大陆之后,克服了海洋登陆作战的第一次不可轻视的收获,这意义太大,它不仅使我们看出整个海南岛攻防战的趋势如何,而且可以借此了解包括台湾在内的渡海作战的趋势。在海口失守之后,我收听过北平电台的英语广播,那个女孩子自豪地说:‘战争是科学的、有逻辑的,当大军登陆海南岛的消息传出之后,有些西方国家对这行动表示怀疑,但战争是依照她自己的逻辑发展,从17日到23三日不过6天的时间,可是人民解放军已经击溃的国民党守军的防御体系,歼灭了海南岛北部的匪军主力,使薛岳不得不在海口解放前夕狼狈逃走。’”美国人耸肩膀摊摊手道:“我到今天还不相信北平的话,什么战争的逻辑,如果木船加陆军就可以横渡大海攻坚,那新的舰队和空军要它干什么?——可是人家确确实实是胜利了。我的上帝,共产党进行的战争真有它的什么逻辑,不可抗拒么?”

众将领默然。

“当时,”美国人说:“对于共军的初步胜利,不能因为仅仅经过了六天,就把它看作容易到手的胜利,很多事实证明,薛岳将军是想把已经登陆的共军赶下大海的,他是想坚守海口、坚守海南岛的。可是,事实是这样抱歉,竟由他们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众将领一齐垂下头来。

“根据准确情报,”美国人道:“共军自4月17日在琼北敌前胜利登陆,到4月30日拿下三亚、榆林、北黎为止,为时不到半个月,就彻底摧毁了薛岳将军海陆空军的立体防御与点线纵深防御,拿下了琼崖全岛,结束了海南战役,完成了他们解放中南全境的任务,现在是轮到我们出马了,”他大大地叹了口气:“桃花岛、金塘岛已经丢了,舟山群岛你们说还能守得住么?”众将领闻言一愕,不知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