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南作替死鬼

胡宗南离开了丽娜小姐,来到官邸已经是24点零5分。蒋介石依然在住宅里徘徊。见胡宗南到达,便隐起连日的倦容请学生入座,昼夜值班的侍卫为胡宗南沏上茶水,不一会儿,毛人凤也到了。

蒋介石言归正题:

“叫你们来,是商谈明日的行动计划。明日有许多事要我们去做,啊,许多。张长官飞昆明完成使命之后,要即行飞台岛掌握全盘。宗南啊,长官公署准备由顾总长兼任长官,你为副长官兼参谋长。大陆国军的8个兵团,我交与你直接指挥。具体的人事调配嘛,明日,在最高军事防务会上再宣布吧。”蒋介石停顿,转向毛人凤!“中央准备:逮捕首批反对中央的川康人员刘文辉、邓锡侯、熊克武,明日下午4时,到会后立刻逮捕,由你亲自押解台湾。二十四军、九十五军驻蓉部队,围而勿歼,让他们戴罪立功。还有许多特定国策,张长官复电后,再作计议。”

已经作了最大改变。当夜,胡宗南任听服从,没顶撞。

第二天,最高军事防务会如时召开。蒋介石当众宣布了包括改组长官公署的人事调配:王缵绪、唐式遵为第一、第二两反共游击总司令,盛文为成都防卫总司令,周迅予、刘崇朴、何庆龙,傅秉勋为反共游纵司令,王旭夫、刘兆藜分别为川东、川西反共救国自卫军总指挥。若成都不保胡部撤退,由王缵绪、唐式遵在全川范围内搞游击暴乱。会议开到16点45分,准备逮捕的首批人员还没到会。一会儿,侍从室主任陈希曾带着侍从室人员匆匆返回。蒋介石步入休息间,还没入座,陈希曾便迫不及待地报告:“先生,刘文辉、邓锡侯在1点25分至1点35分之间向彭县匿逃!据查实,是利用张长官的座车,通过101号阵地哨卡逃走的!”

“啪”杯子落在朱漆地板上。

“甚么,你说甚么?再说一遍!”

“刘文辉、邓锡侯在1点25分至1点35分之间向彭县匿逃!据查实,是利用张长官座车,通过101号阵地哨卡逃走的!”

陈希曾口词清楚,快速复述。

脸色骤然白了,蒋介石心乱如麻。他失算了,他也有失算的时候!他感到上当受骗的耻辱象千万只毒蝎在血管里拚命冲闯,啃噬他的细胞。他一阵晕眩,踉踉跄跄来到会议厅外侧的第三间休息室内,闭目坐下。

秘书室主任匆匆走进:“先生,张长官急电!”

蒋介石没睁眼睛,只是上眼皮动了一动。

“念。”

“卢汉拒绝中央移昆,声称:‘云南边疆民穷财困,恐有负中央厚望;况且云南黎民不会同意,云云。’”

蒋介石有气无力:“给张长官复电!放弃,速带第八军李弥,二十六军余程万,九十三军龙泽汇军长即行飞蓉,领受中央命令。”

到了8日,刘文辉、邓锡侯秘密潜离的消息象一颗重磅炸弹震动了川西。询问电,讨伐电,建议立刻迁都的电文象漫天的风雪飞向了北校场。蒋介石渡过了一个痛苦的夜晚之后苍老了许多。但是,他毕竟又具备着一党之总裁的应变能力。他对这些询问电、讨伐电、建议电置之不理,一面接见着十八兵团司令李振、张群同机带来的第八军军长李弥、二十六军军长余程万和九十三军军长龙泽汇,一同派王缵绪前往龙桥施以离间,继后再派张群向还未脱离成都的邓锡侯的参谋长牛范蛾软硬兼施以瓦解轴线。他对张群捅漏子文过饰非,他现暂时没时间去审理此案。他把视线的焦点全部集中在了川西决战总指挥部。这时是应变有中心,决战的核心突发了裂变,应急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至关重要了!国民党全线行动了。顾祝同、肖毅肃、钱大钧不断发布紧急命令,不断校正坐标,不断收集从川东、重庆及川南撤退和各部队作战情况。蒋介石已经无暇吃饭,不断的签署各令,不断调整新的布署,不断传胡宗南询问川北情况,而胡宗南又根据蒋介石命令,再不断调集已达广元、绵德和成都外围的裴昌会兵团、李振兵力和李文兵团,第一军、第三军、第十七军、第三十军等十几个军及骑兵旅、直炮师、工兵师、通讯旅、装甲师、战车师、机械化师、干部团、特务旅、学生总队等近40万人组成的北线集团军主力,进入战斗序列。胡宗南按照蒋介石命令,正式发布了第三军军长盛文为成都防卫总司令,曾扩情为政治部主任,颁布“十二杀”;与此同时,蒋介石又命令阎锡山、王陵基、黄季陆奔忙在四川省国大参议第九次代表大会,组织有三青团、青年党、民社党、“浑水”袍哥组成的“反共救国战斗团”。临近黄昏,蒋介石和胡宗南才从紧张的指挥部解脱下来,疲惫不堪的回到了官邸,休息吃饭。

现在,校长和学生面对面坐着。大圆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尽管师生二人都很随和,没了作战室内窒息的气氛,学生给老师敬酒,校长给学生夹菜。但二人都感到口舌无味,心思不在佳肴中。

他蒋中正怎么会错走这步棋呢?不不,他没有错,都是这帮拿着党国俸禄,不为党国效力的家伙!是他们出卖了他!象出卖牲口一样地出卖了他!可憎!可憎!他甚至怀疑面对面坐着的这位学生,会不会也在哪个早晨落井下石——他不是极力反对决战,现在又为啥不吭声了?蒋介石生性孤僻、多疑,长期养成的风声鹤唳的警觉,使怀疑现在的一切!他忽然变得震怒悲怆。他对着门外大喊一声:“拿威士忌!”蒋校长要喝“威士忌”?胡宗南震慑了!

人说,“树倒猢狲散”!就在蒋介石内外交困的时候,凤凰山机场一片混乱。阎锡山、陈立夫跨上了自己的专机,朱家骅、邱昌谓挤进了座机。一时间,上行下效,没有专机的搭乘专机,搭不上专机的对空军打条。暮色苍茫的喧哗声响成一片。而王陵基不搭机,也不赖脸,此刻下是发财的时节!

“委座,行政院今晚飞台,是你的意思吗?”

顾祝同得到了消息,匆匆来蒋介石官邸。他记得,是叫阎、陈二人完成了使命,再行飞台。

蒋介石惊异:“没有嘛,我何时有过今夜飞台的意思?”

顾祝同把白手套随手一扔,“太不象话了,宪兵司令部向我报告:机场上,妻儿老小争得打架!”

蒋介石听罢,猛击桌面愤然而起。

“还有,王陵基说,纸币膨胀,民怨甚大,阎锡山拨了黄金一万一千五百两兑换。据实,他只用了一千两兑换,其余的,中饱私囊!”

“有这等事?”

顾祝同眼睑下垂,微微一笑:“请委座明察。”

蒋介石又一拍桌子:“娘希匹!这批亏空党国的蛀虫!”

这当儿,秘书室主任跨进客厅,急道:“先生,第八军军长李弥急电!”

“李弥急电?”蒋介石一怔,“念。”

“张长官在昆被卢汉扣留,卑职无航空陆战队,部队短日无法抵达春城,急电委座告急!”

“甚什甚什!”

蒋介石大惊,连顾祝同胡宗南也怀疑是错了。——张群等返昆才几小时光景!

“张长官在昆被卢汉扣留,卑职无航空陆战队,部队短日无法抵达春城,急电委座告急!”

秘书室主任重复道。

蒋介石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倒向沙发。

顾祝同、胡宗南慌了手脚,一面扶平蒋介石,一面惊呼陈希曾。刹时间,官邸大乱。保健医官来了,蒋经国太子来了,陈希曾带着钱大钧等黄埔系亲信都来了。蒋介石晕厥当然是一时的。几分钟后,他脸色苍白、死而复苏。

室内的人都退下去了,只剩下忠心耿耿的胡宗南。胡宗南脸上布满了倦容,连日的劳累,操心,也使他的两颊明显憔悴。从前夜开始,从校长的召见、刘文辉匿逃,张岳军自始自终还保持着沉默。尽管局势已非常险恶,而沉默毕竟有沉默的好处。有时候,它会成其为回天的奇力!而现在,重重的磨难证实了预见,是该他敲点鼓的时候了。

“校长,今天是12月8日,离共军逼进成都,还有十一、二天时间,若改变计划,国军之在部……还来得及。”

蒋介石已经仰坐在沙发,两手怀抑小腹,目光平静地、呆滞地盯着远方。远方,远方是什么呢?残空落叶,枯木萧萧。他这时才发现,形势的发展与过去的设想相差太远。他原本是想借助刘文辉的势力对付共产党,再利用胡宗南集团重振军威。唉,不曾想事与愿违,苍天负他。他现在面临的是个想收拾而不可收拾的烂摊子!要改变计划,及时刹车退出险境。可这不等于证明他错了吗?他怎么会有错策呢?他日后怎么去招呼三军呢?要么坚持到底……只是,这样太没感情,太没良心了。他没有料到会落到如此地步,他原本不是想这样做的,让他的好学生去饱受煎熬。他的心在哭泣!他原本并不想这样做的,并不想这样做的呀!

于是,一个崭新的计划重新形成——替死鬼由胡宗南取代了刘文辉!

这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和蔼的而又奈何不得地说:“宗南啊,你勿要再使我伤脑筋了,决战是中央的大事,一个刘文辉跑了,还有几十万大军嘛,地球会因为少了一个刘文辉,就停止转动了么?李弥很快解决卢汉,解决了卢汉,云南的部队就会全部增援你的嘛!”

胡宗南真不敢相信,在这样险恶的局势下,校长居然这样对待他!他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校长,打量着,打量着,忽然眉宇间涌出股酸楚,那酸楚,来得是那么强大,那么不可抑制,于是他失控的叫道:

“校长……”

不等胡宗南落出泪来,蒋介石高声压住他说:“怎么,你还硬要逼我?”说罢起身离去。

胡宗南咬紧牙,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滚烫的泪水在肚子时翻腾。他估计错了,他已经没有了回天之力,就象一个正常的人面对疯子!他不能再说什么,他目前应该做的是这个昏庸的老人尽快地走,走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国军啊,几十万国军的身家性命……

一切都只能靠他,靠他胡宗南自己了!

胡宗南四官邸的时候,已经是13点零5分。18点33分,蒋介石有些不耐烦了,执行着秘密任务的毛人凤,才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官邸。

“一切就绪了么?”

“总裁,一切就绪。何龙庆、李范章已安排好省会警察局各部人员,交通二旅已抽调了3个团作护卫,曾晴初已接替方超,匪党犯人处于通惠门,国防部二厅爆破总队上校队长杜长城已从台北赶到,爆破队员12名,携带了汽油炸药,现正在天桥街保密局成都稽查处待命,卑职已着令周迅予转令总裁喻令,绘制爆破图。估计,一两天内,请总裁审准。”

毛人凤简明扼要,快而不乱。

“嗯,好,好,”蒋介石与刚才判若两人,“执行情况怎么样?”

毛人凤微笑“各路正常,没有违背总裁的旨意。盛文迂回了华兴街、武侯祠,重兵截断了青龙场,没有发现进攻迹象。而刘文辉的驻蓉电台,现完全在我局的严密监控之中。”

毛人凤略顿,打开了保密本,见蒋介石注意,开始念:

“台长,程睿贤,号希颜,现年40岁,重庆市人,民国18年毕业于陆军第二十四军无线电军校,历任二十四军军部驻蓉电台、西康省府驻蓉电台、川康绥靖公署驻蓉电台台长,非国民党。”

“该犯通三国语,诡计多端,据前军统二十四军密站查报:该犯曾与已被处决的川康重要共党特嫌车耀先有往来。自民国28年以来,三次将我局追剿的中共地下分子密送雅安。该犯有大型座式和小型……及报务、警卫、传令兵总人数……系刘文辉驻蓉的唯一的枢密机关!”

毛人凤报告详细,准确。报告完毕,关闭保密本。

蒋介石沉默了好一阵,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他起步踱至窗前,浮想联翩,又回头走到毛人凤身旁,斩钉截铁道:“立刻行动,逮捕程睿贤。记住,要秘密逮捕。逮捕后,立即用飞机押解台岛。其余的,交稽查处密裁!”

“押往台湾?总裁……”毛人凤不解。程睿贤并非将军,又不是大员。

“哎唉,”蒋介石有点不耐烦,“眼光勿要太短浅了嘛,他是搞技术的!”

毛人凤会意。敬礼。退下。

毛人凤走后,蒋介石露出了一丝笑意。去掉制服,准备休息。

忽然,他打了一个冷战。不知不觉,眼眶里溢满愧疚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