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 诗讽刺诗

涅克拉索夫在文学上的真正活动是从指责性的讽刺诗开始的。可以说, 在萨尔蒂科夫—谢德林之前,涅克拉索夫就以讽刺作家的身份而闻名于当时的俄罗斯文坛了。在这方面,涅克拉索夫是果戈理传统的忠实继承者。甚至可以说,他不仅继承了果戈理对现实中否定性现象的现实主义揭发和暴露的传统,而且用革命民主主义的思想性使这种传统更加深化。

在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诗人创作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讽刺诗篇,如:

《当代颂歌》、《道学先生》、《摇篮歌》、《博爱家》、《犬猎》等。这些讽刺诗是针对贵族和资产阶级,大官僚和自由主义者而写的。

《当代颂歌》(1845)是借用颂歌的体裁而写成的一首有名的讽刺诗。颂歌,本是古典主义诗歌的基本体裁,而涅克拉索夫的颂歌当然没有那种庄严崇高的性质。诗人在这里使用的完全是反语:

种种美德装饰着你, 这决非别人所能具备, 可以指天作证,

我深深地尊敬你⋯⋯

涅克拉索夫描写一个仿佛是美德化身的人。但诗人采用了表面肯定而实际否定的抒写手法,这里,语气词“不”起了很大作用:“你不无故得罪一个坏蛋”,“你不想骗取权贵的友谊”,“你不鄙弃出身微贱的人”,“你不会将自己的大胡子亲戚推推搡搡赶出门去”。但是,诗人又在每个否定句后面包含着内在的嘲讽:

我不问你,现在你皮箱里, 是哪儿来的这么多东西;

我知道,一切都是从天而降, 因为你有美德和荣誉!⋯⋯

涅克拉索夫在这首诗里暴露了强盗资本家们的装模作样的慈善事业、口是心非的仁义道德。诗人就用这种讽刺暗示的手法,揭露了伪善的剥削与牟利的手段。《当代颂歌》虽然还不是涅克拉索夫最优秀的作品,但那风格的别致,音调的清新,题材的现实,显然在当时怀古成风的诗坛放出了一线异彩。

《道学先生》(1847)通过这位老爷自己讲述的四件事,揭露了这位“道学先生”的真面目。

第一件事:道学先生发现,他的妻子每天黄昏以后用面纱蒙住脸,去会自己的情人。于是,他带领警察悄悄进了那人的住宅。事情揭穿了⋯⋯那人要求决斗,可是道学先生没有应战。他妻子受尽了羞辱和忧愁的痛苦,便倒在床上,一命呜呼⋯⋯

第二件事:有一个朋友欠了他的债没有按期还,道学先生友好地对他暗

暗示意,说让法律来裁判。法律判决把朋友关进了监狱。一分钱没有还,那人便瘐死在狱中。道学先生想:虽然我有理,但我并不生他的气。既然他死了,我就豁免了他的那笔债款吧。除此而外,我还应该用泪水和悲伤表表我的敬意。⋯⋯

第三件事:他雇了一个农民来当厨师。可是这个农民经常外出,而且有个与身份不相称的怪癖:喜爱读书,好发议论。道学先生懒得去威吓和申斥这个农民,便“慈父般”地将他抽打一顿。农民挨过打,就投河了:因为他“傻气攻心”!

第四件事:他的女儿玛莎爱上了自己的老师,一时激动想跟他逃跑。道学先生威胁她说,要把她赶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女儿屈服了,她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大富豪。他们的门第辉煌、生活富裕;但玛莎忽然面色苍白, 形容枯槁,一年过后便得肺病死去,沉重的悲哀将一家人压倒⋯⋯

这位道学先生虽然在每讲完一件事之后,总是标榜说:“我生活本着严格的道义,一生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情。”可是,通过他的自白,在我们面前出现的不正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贵族老爷的形象吗?很清楚,这是一个冷酷的、没有心肝的道学先生。涅克拉索夫在这首诗中仍然采用了重复的手法, 活灵活现地刻画出地主贵族老爷们的虚伪和狡诈。

而《摇篮歌》(1845)则无情地痛斥了蝇营狗苟贪赃枉法的官僚。诗人声言这是“仿莱蒙托夫”,但实际上,涅克拉索夫只是采用了莱蒙托夫的诗的形式的一些特征,而内容和主题的揭示手法都是涅克拉索夫独创的。

《摇篮歌》借一个母亲摇动摇篮,哄宝宝睡觉哼唱歌曲,揭发了大官僚的发迹史;

一片欢呼声 轰动了全省:

你的父亲受到了审判—— 有许多明显的罪证。

但你的父亲——有名的骗子手, 知道该干什么事情。

睡吧,小淘气儿,当你还诚实的时候!

诗中“英雄”的一生是通过一般的、但富有表现力的特征描写出来的: 一个著名的大骗子的儿子后来也成了大骗子。这类骗子的特点是:“你表面上冠冕堂皇,而实际上却很卑鄙。”接着,诗人又借诗中母亲之口,预言这位骗子后代的“未来”:“你娇柔温顺,像一只小绵羊,你的额头也很坚强, 你钻营奔走,定会爬上肥美的缺位——遇有财益过手,你也决不会放过机会。”“你买一座高楼大厦,捞一个高官厚禄,立刻就是个俄罗斯贵族,显赫一时的老爷。过上这种生活,就会安安泰泰度过一生的岁月⋯⋯”

就这样,诗人一针见血地暴露出专制农奴制度的危害:每一个大官僚都是用奴颜婢膝、恭维奉承与盗窃行为博取高官厚禄的。这是一首大胆尖锐的政治讽刺诗。这首诗直接攻击了掌权者及其忠实奴仆。因此,《摇篮歌》偶然发表以后,立刻在反动阵营中引起了一片惊慌。反动文痞布尔加林给沙皇宪兵处写了报告,他在报告里引用了涅克拉索夫的《摇篮歌》和其他几首诗, 并称涅克拉索夫是“一个最狂妄的共产主义者,他为革命拼命地呼号”。

涅克拉索夫从果戈理的传统中认识到讽刺的巨大作用,他写道: 讽刺的影响越来越广越来越大,

正如枪弹很巧妙地瞄准了罪人。

正因为这样,讽刺这根红线贯穿了涅克拉索夫的全部诗歌创作之中。诗人很自豪地说道:“严峻的歌曲娱悦着我的两耳。”他赞扬讽刺作家果戈理, 因为果戈理弹奏“惩罚的竖琴”,他以“否定的仇恨的语言”宣扬热爱。在涅克拉索夫看来,暴露黑暗的诗人就是“高尚的天才”。不过,这里应当指出,这种尖锐的讽刺,到诗人后期创作时,已经变成了强烈的愤怒和斗争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