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妇女》
涅克拉索夫一生写了两部历史题材的长诗,这就是《祖父》(1870)和
《俄罗斯妇女》(1871—1872)。他在这两部长诗里,不仅写了十二月党人, 而且还创造了当代人的肖像,从这里可以看到二十年代革命和六十年代革命运动之间的继承关系。
涅克拉索夫出生于十二月党人革命发生的时代,就是普希金的时代,也就是俄国政治上最反动最黑暗的时代。俄国在俄法战争中,虽然得胜,并且和欧洲的通商更加频繁,工业也有了迅速的发展。但是,仍旧是专制统治, 农奴制度的残酷剥削,书刊审查的严厉,给人们造成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在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的影响下,俄国贵族中的一部分进步的知识分子和军官,起来组织一个秘密的革命组织,准备推翻农奴制度,并限制沙皇和贵族的权力,有的甚至幻想建立民主共和国。这些秘密组织的成员被称为“十二月党人”,因为这次暴动是在一八二五年十二月发生的。革命被残酷地镇压下去了。革命失败后,一百多个十二月党人被捕入狱,次年七月十三日, 雷列耶夫等五个主要领导人被处绞刑,其余的都被放逐到西伯利亚去做苦工。涅克拉索夫根据他对俄国社会生活的观察,利用了一些回忆录和当时一些有关十二月党人的文件等等,写成了这部具有鲜明时代感的长诗,创造了俄罗斯妇女的优美形象。
《俄罗斯妇女》由各自独立但思想内容又密切相关的两篇长诗组成。第一篇是《特鲁别茨卡娅公爵夫人》,第二篇是《沃尔孔斯卡娅公爵夫人》。
《特鲁别茨卡娅公爵夫人》是诗人根据一八七○年一月在莱比锡出版的罗真男爵所著《一个十二月党人的札记》一书写成的。特鲁别茨卡娅公爵的妻子叶卡杰琳娜·伊凡诺芙娜·特鲁别茨卡娅是拉瓦尔伯爵的女儿,一八二六年她的丈夫、十二月党人特鲁别茨基(1790—1860)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服苦役后,她是十二月党人妻子中第一个去西伯利亚找丈夫的,一八五三年死在那里。这篇长诗就是描写她如何不远千里、不辞艰辛到西伯利亚寻找丈夫的故事。
正是严寒的冬天⋯⋯在一座豪华的府邸门前,停着一辆精美、轻快的雪橇车。车里点着一盏灯,车前套着六匹马。老伯爵细心地整理好车内的靠垫, 又铺了一张熊皮在脚下,然后,他把一个小圣像挂在右上方,做起祷告。他知道,他的女儿特鲁别茨卡娅就要离开他到遥远遥远的西伯利亚去寻找丈夫,她丈夫因参与十二月党人的暴动而被流放到那里去服苦没。一想到这里, 老伯爵不禁怆然泪下。
女儿走出来,对父亲说:“亲爱的爸爸,我们彼此都感到痛苦,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去了,别了,祝福你亲爱的女儿一路平安吧!天知道, 我们是否还能再见,唉,没有一点希望。别了,你的爱,你对我的嘱咐,即使在遥远的地方,我也将牢牢记在心上⋯⋯那另一种义务,更崇高,而且更艰难,它在向我召唤⋯⋯我的路是这么遥远,我的路是这么艰辛;我的命运又是这么可怕,但我的意志坚如钢!别了,亲爱的爸爸!别了,我曾幸福地度过青春时代的家乡!⋯⋯”
雪橇车平稳而飞快地在城里行驶。公爵夫人全身穿着黑色的衣服,面色苍白得像死人。父亲派了秘书,戴着十字架,一路上陪伴她。就这样,在第二十天头上才赶到了西伯利亚西部省城的秋明。秘书对她说:“再走上十天
的光景,我们就可以看到叶尼塞河了,恐怕皇帝也不会这样出行!⋯⋯” 雪橇车在飞驰。公爵夫人想起了她青少年时代。她的家是一座高大的楼
房,富丽堂皇,耸立在涅瓦河畔。一对石狮蹲在大门两边,更显得威武壮观。楼梯上铺着绒毯,雅致华丽的大厅里,彩灯耀眼。听啊,音乐响起来了!孩子们正在跳舞,多么愉快!人们把她的两条亚麻色的辫子都扎上鲜红的缎带, 她那鲜艳的时装和花一样的脸使所有人倾倒。嬉戏的童年不知不觉飞逝而去,接着,她又梦见她变成了少女,在一次舞会上,一个青年向她低头求爱⋯⋯ 她厌倦了上流社会的豪华和喧闹,跟着心上人漫游在欧洲,到了文化悠久的罗马⋯⋯她和丈夫在那些日子里的漫步和交谈,她永远难忘,然而,那些充满了希望和幻想的日子却已一去不复返⋯⋯
快活的梦幻消失了,在她面前出现了现实生活的一幅幅图景:趾高气扬的乡绅,垂头丧气的农民,在田野里,一群群穷人不知疲倦地劳动,在伏尔加河上,纤夫们不断地呻吟⋯⋯她向秘书提出一连串的疑问:“告诉我,难道这里全是这个样子?没有一点富裕生活的影子?”响起一阵镣铐声。“停一下,马车夫!”这是一队流放犯在她面前走过,引起她一阵心酸。公爵夫人拿出一大把钱送给他们。“谢谢,祝您一路平安!”犯人们齐声说道。好久好久,她还能模模糊糊记起他们的面貌⋯⋯
车越朝东方奔行,沿途越荒凉,气候更寒冷。又是一个夜晚。公爵夫人久久不能入睡。她朦朦胧胧梦见她熟悉的城市。她站在高塔上,眼前是一片骚乱:数不清的人群——官吏、商人、小贩、牧师,一齐向元老院广场跑去。那地方原来驻扎着一个莫斯科师团,又开来了好几个师团的士兵。士兵们喊道:“缴械投降!”回答他们的是枪弹和刺刀。一个走在前面劝降的将军被打死了。那带着圣旗和十字架的大主教来了:“忏悔吧,弟兄们!向沙皇下跪!”暴动的人群里响起了回答:“老头子,滚开吧!为我们祈祷吧!这儿没有你的事⋯⋯”皇帝亲自下令:“开炮!”⋯⋯“啊,亲爱的!你还活着吧?”公爵夫人失去了知觉,从高塔上摔下来⋯⋯她梦见:一个白发老者, 拿着一串钥匙,对她说:“跟我来吧,思念丈夫的女人!我领你到他那里去, 他还活着!”她跟着他,走了好久好久,最后,门吱呀地一响——突然,他出现在她的面前⋯⋯一个活着的死囚!她扑倒在他的怀里,急忙向他问候: “告诉我,怎么办?我还很健壮,我能为你报仇!”“不要去,不要去招惹刽子手!”似乎是丈夫在说话。可是,可怕的钟声、卫兵们的喊叫,还有夹在他们中间的第三者,她没有听清⋯⋯
梦幻又把她带到了充满阳光和波浪的美好的南方。蔚蓝的天空上看不见一片云彩,花朵满山谷开放,太阳、大海和花朵都在向她歌唱:“呀——这就是南方!”在群山和蔚蓝的大海中间,在山谷深处,她跟着自己的心上人飞快地奔跑。一个戴着花冠的女人向他们喊道:“祝你们俩一路顺风!”突然,这女人,又笑了一笑,把一朵花儿抛到她的胸前⋯⋯呀,这就是南方! 亲切的梦儿向她歌唱:“你的亲爱的伴侣将和你欢聚一堂,他将自由而舒畅⋯⋯”
雪橇车走了两个月的路程,终于,来到了伊尔库茨克。陪伴她的秘书病了,她等了两天,后来,她决定独自前往流放地,便来找省长大人请求帮助。省长身材很高,满头白发,干瘪得象一具僵尸,制服上挂满了十字勋章。在驿站的一间房子里,公爵夫人和省长进行了一场谈话。
公爵夫人:我要上涅尔琴斯克去!请快些备马!
省长:我来了——我是来欢迎您的。
公爵夫人:请您下命令吧,给我几匹马!
省长:请您再等一些时候吧。我们这儿的路是这样难走,您也应当休息⋯⋯
公爵夫人:谢谢您!我还精力充沛⋯⋯我的路程况且也不算远了⋯⋯ 省长:可还有八百里的路程,更糟糕的是这一段路很坏,行走起来很危
险!我曾在您父亲手下服役七年,我对他的感激将永远记在心间,我已经准备为他的女儿效劳⋯⋯我完全是您的⋯⋯
公爵夫人:我什么也不需要!(她打开了通向过道的门)马车是否已为我准备?
省长: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送来了一件公文⋯⋯ 公爵夫人:公文上说些什么?难道叫我回去?
省长:对,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我还未决定是否批准⋯⋯道路是这么遥远⋯⋯
公爵夫人:您为什么这么啰嗦!马车是否已经替我准备?
省长:不!我还没有下命令⋯⋯这儿,我——就是皇帝!您父亲尽管由于他的慈爱准您出来,可是您这一来等于害了他⋯⋯您还是快些回去吧!我们这里一片荒凉,而那地方——比这更荒僻、寒冷,冬天有八个多月,那里只有犯人和牢房。您也不可能和丈夫住在一起,您必须在普通的监狱里生活, 而食物只有面包和酸酒。您的丈夫是一个罪犯,而您却要到那里受苦⋯⋯这究竟是为什么?
公爵夫人:不!我决心已下——绝不反悔!我知道,我丈夫过着可怕的生活,那就让我的生活也和他一样吧!
省长:为了他,我向您请求:不要到他那儿去!否则,他反而会更痛苦! 公爵夫人:我要恢复他的骄傲,我要给他以力量!对我们刽子手的蔑视,
对正义的共同向往,将成为我们可靠的柱石。
省长:好美丽的幻想!可是您要知道,那样的话,您的一切都完了!您必须在取消您权利的公文上签字!就是说,取消贵族称号,取消财产管理权、遗产继承权,等等。
公爵夫人:您认为是一种权利,不!我才不看重它呢!把公文拿出来! 我要签字!那就得请您——快给我备马!⋯⋯
省长:不,您还是先想一下吧——下一次我再来拜访!⋯⋯
省长整整一天没有来,公爵夫人急不可待地前去找省长。省长没来见她, 说是得了重病⋯⋯一连过了五天,第六天,他来了。
省长:我无权给您马匹,公爵夫人!只能用卫队一站一站地把您送到那里⋯⋯
公爵夫人:我的天!这样一路上不是要走几个月时间?
省长:嗯,如果一路上折磨还不能使您死掉,那么,春天您才能到达涅尔琴斯克。
公爵夫人:您说的一站站护送是什么意思?
省长:就像犯人那样用粗绳捆上手脚,在哥萨克卫兵的押送下,要走上五百里光景的艰难的道路,可是,到涅尔琴斯克的矿坑,还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那些犯人常常像苍蝇一样死在路上,尤其是冬天⋯⋯公爵夫人,还是赶快回去吧!
公爵夫人:啊,不!请您下命令,给我准备一队人马——我走着去!对我说来,反正一样!⋯⋯
“不!您坐车去!⋯⋯”老省长突然叫了一声,用手蒙住了充满泪水的两眼。“请原谅我吧,我折磨了您。我接到过命令,要千方百计阻拦您寻找丈夫。我不能再对您蛮横无礼⋯⋯”他打开大门,叫了一声:“喂!立即套马!”
《沃尔孔斯卡娅公爵夫人》是涅克拉索夫根据《玛·尼·沃尔孔斯卡娅公爵夫人札记》一书写成。玛·尼·沃尔孔斯卡娅是有名的尼·尼·拉耶夫斯基大将的女儿,一八二五年嫁给十二月党人谢·格·沃尔孔斯基公爵。拉耶夫斯基将军参加过一八一二年的俄法大战,并荣获勋章。沃尔孔斯基公爵, 是一个旅团的少将指挥官,也曾为沙皇立过战功,深受沙皇赏识;但他同时又是十二月党人南方革命秘密组织的领导人之一。一八二六年,当他儿子尼古拉诞生后数日,他在乌满尼地被捕,押送到彼得堡,囚于彼得保罗要塞。最初被判死刑,后又改判为放逐到西伯利亚做苦工。这部长诗就是描写他的妻子——沃尔孔斯卡娅如何丢下儿子,离开娘家,到西伯利亚寻夫的故事。
这部长诗共有六章,副标题为《祖母的札记》,是以祖母给孙子们讲故事的方式写成的。
沃尔孔斯卡娅出生在基辅城郊的一个乡村里。父亲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将军,在十九岁时,就成了师团的司令。他曾参加对波斯和瑞典的远征,在俄法战争、莱比锡战役中曾多次负伤,屡建战功。大诗人茹可夫斯基曾写过诗篇赞颂这位战将的勇敢和军事天才。晚年,他退职以后,隐居在乡村的庄园里,过着恬静、闲适的生活。父亲十分喜欢自己的女儿,年幼时便请了一位英国女教师来给她上课。沃尔孔斯卡娅能歌善舞,常常是舞会上的女王。她有一双迷人的大眼睛,梳着一条黑色里闪着青光的大辫子,浅黑、美丽的面孔,高高的身材,柔软的腰肢,曾使多少年轻军官迷恋!根据父亲的主张, 在她十八岁时嫁给了沃尔孔斯基。他因在莱比锡城郊作战而出名,沙皇提拔他为少将。结婚后,他们很少住在一起,因为沃尔孔斯基忙于军事职务,经常到各地巡视。有一次,沃尔孔斯卡娅因病来到敖德萨疗养。丈夫赶来了, 住了一个多星期,突然在一天夜里,丈夫从外面回来,喊醒正在酣睡的妻子: “起来!快给我找钥匙!把壁炉点燃!”她立即起身,点燃壁炉。她发现: 丈夫脸色苍白,显得十分惊慌,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些公文,送进壁炉里烧掉。她也帮着丈夫烧毁这些公文。丈夫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第二天一早,他们骑马离开了敖德萨,走了三天时间,来到她父亲的庄园。沃尔孔斯基脸色阴沉,同妻子告别后便远走他乡了。他没有告诉妻子他远行的原因,使她深感不安。父亲劝她不必担心,说是沙皇交给他一项秘密使命,很快就会回来。父亲关切地说,她已有了身孕,不应过于激动、忧虑。她很快发现:父亲、哥哥都像有什么事瞒着她。仆人也在默默地嗟叹。她给丈夫的亲戚们写信——却不见回音。最后,她终于明白了:丈夫发生了不幸, 他因为参与谋反而被捕,很快就要被流放到西伯利亚。
沃尔孔斯卡娅和姐姐一起到彼得保罗要塞去探望丈夫。一个上了年纪的将军把她们请到一间宽敞而阴暗的大厅,说:“请等一下,公爵夫人!我们马上把他带来!”她看见丈夫穿着囚衣走来,便一头扑进他的怀里,痛苦地放声大哭。丈夫指着自己的囚衣说:“祝贺我吧,玛莎,祝贺我的新生!你
了解我了,原谅我吧!”她悄悄地对他说:“我全都明白了。我爱你,比以前还爱得更深⋯⋯”丈夫告诉她,他要去服苦役。她说,流放也拆不散我们。他那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了笑容。他掏出一块手绢,把它放在窗前,她也并排地放上了自己的手绢,分别时,她拿走了丈夫的手绢,而把自己的手绢留给丈夫。回到家里,她打开手绢,看到角上写着几行字:“我的朋友,你是自由人。你理解我吧——别责备我!我心中十分充实——我希望就是这个样子看到我的妻。别了!问候我的小宝贝⋯⋯”
她去找地位显赫的亲戚,父亲也去哀求沙皇,但是,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沙皇不肯饶恕他。她决定到西伯利亚去陪伴丈夫。母亲从基辅城被叫了回来,兄弟们也赶了回来,父亲严厉地斥责她,让她“想得开”。他们劝她, 求她,可她决心已下,决不改变。父亲被激怒了,请她好好想一想。她直接给沙皇写信,沙皇虽然勉强同意了,但却暗示她没有回来的希望了。
沃尔孔斯卡娅告别了双亲和兄弟,把自己心爱的儿子托付给姐姐,便乘着马车上路了。当她经过莫斯科时,她的亲戚辛纳伊达·沃尔孔斯卡娅公爵夫人请了一些对沙皇尼古拉一世不满的贵族和文艺界的进步人士为她饯别。普希金也在这儿,他们是童年时的朋友。演员们表演得十分精采,那歌声比祈祷和祝福更令人难忘。
他们都哭了,每个人都向她道别:“上帝保佑您!”
严寒的冬天。道路洁白而平滑。在涅尔琴斯克近郊,人们为她举办了一个舞会。第二天早晨,她赶到了涅尔琴斯克市,她简直惊呆了:原来,特鲁别茨卡娅也来到了这里。“我赶上了你,赶上了你!”她向特鲁别茨卡娅跑去,幸福的热泪流满了双颊。“他们在布拉高达茨克矿坑!”只剩下十二俄里的路程了,她俩决定一同前往。
她们终于来到了监狱。周围布满了哨兵。胖胖的典狱长故意为难她们, 说他要到涅尔琴斯克城去取皇帝批准的公文,第二天早晨才能返回来。她们只好在一间农舍里住下了。第二天一大早,沃尔孔斯卡娅便起床了。她在村中散步,无意中来到一个地下通道的门旁。一个士兵手握军刀在警卫。她哭着请求士兵带她去矿坑,士兵心软了,便点上一盏灯,带她走进了一条地下道。水静静地流着,突然,听到一声叫喊:“你们要到哪儿去呀,哪儿去呀? 想要自杀吗?不准女人们到那儿去!赶快回来!”沃尔孔斯卡娅灵机一动, 吹灭了油灯,在黑暗中狂乱地向前飞跑⋯⋯坑道越来越亮,她发现了一大片广场,广场的高地上一大片人影⋯⋯有人看见了她,喊道:“这莫非是上帝的天使吗?你们看,你们看!”人越聚越多。“沃尔孔斯卡娅!”特鲁别茨基认出了她。人们给她放下了梯子,她像箭一样爬了上去!全是她认识的人: 特鲁别茨基、阿尔达蒙、穆拉甫约夫、波里索夫兄弟、奥波连斯基公爵⋯⋯ 他们流着热泪,亲切地夸奖她是勇敢的女性。可是,她的丈夫在哪里?“您去找他吧,由于幸运,他没有死!我们每天都要给俄罗斯挖三普特的矿石, 如像您所看见的,劳动并不曾杀死我们!”他们快活地说笑着。
突然,有一个人喊道:“他来了!他来了!”沃尔孔斯卡娅向那片开阔地冲去,几乎跌倒。丈夫戴着镣铐,向她伸开了两手:“玛莎!”他在远处全身瘫软下去,两个流刑犯扶住了他。泪水在他苍白的脸上流着,伸开的双手在颤抖⋯⋯
涅克拉索夫在长诗《俄罗斯妇女》里塑造了十二月党人的妻子特鲁别茨卡娅和沃尔孔斯卡娅的光辉形象。诗人通过这两个妻子千里寻夫的动人故
事,辛辣地揭露了沙皇黑暗的残酷的统治,歌颂了俄罗斯妇女的纯洁的爱情、伟大而崇高的理想和坚贞不屈的精神。
在《特鲁别茨卡娅公爵夫人》中,诗人力求再现十二月党人运动的真实情景。诗人出色地描写了十二月党人走向元老院广场举行暴动的历史画面: 这里有平民、官吏、牧师、商人,也有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有站在一旁暗自发笑的、饱经世故的法国人⋯⋯面对沙皇的残酷镇压,十二月党人没有屈服, 他们勇敢拼杀,直到战死或被捕。在这里,诗人对十二月党人的革命行动充满了由衷的赞美,对于他们的历史功绩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然而,诗人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过去的历史事件上,他通过特鲁别茨卡娅寻夫的前后经过, 深刻地揭示了现实生活的黑暗和腐朽。特鲁别茨卡娅和省长的对话场面是特别富有戏剧性的。省长先是以西伯利亚悲惨的流刑犯生活来吓唬她,又以彼得堡舒适的贵族生活来诱劝她,目的是要她回去;但她毫不动摇。省长看到威胁和利诱都是无效的,便嘲笑她只是她丈夫的“空虚的幻觉”的牺牲品, 只是她丈夫的“可怜的奴隶”,但她却愤怒地喊道:
不!我不是可怜的奴隶, 我是一个女人,他的妻!
就让我的命运悲苦吧—— 我要对它永远忠诚!
啊,如果他为了另一个女人而把我忘记,
那么,我就有勇气 不去做他的奴隶!
可是,我知道:我的情敌就是他对祖国的热爱,
如果本来应当是这样,那么我就会对他原谅!
接着省长又叫她在文件上签字,这文件写明只有她甘愿放弃贵族的一切权利和财产,才能让她去西伯利亚。她毫不犹豫地签了字。省长便佯病不见她。过了几天又对她说,只能像押送流刑犯一样派兵把她押到那里。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最后,这个沙皇的忠实走卒也被感动得哭泣了,答应派车送她。至此,一个高大的优秀的俄罗斯女性的形象耸立在我们面前了。她勇敢、坚定、忠贞、善良。她蔑视权贵,憎恨沙皇,她痛骂皇宫是“阴暗的屋子”, 咒骂沙皇是“刽子手”。这是一个革命的女性,是当时俄罗斯女性的先进代表。
在《沃尔孔斯卡娅公爵夫人》中,诗人力求在他的女主人公身上体现出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进步妇女的特点。沃尔孔斯卡娅公爵夫人是当时俄国有名的美人,诗人在这首诗里也真实地再现了她那迷人的形象。但当她在“可恨的矿坑”里出现,引起了那些正在服苦役的十二月党人的震惊,称她为“上帝的天使”时,这就不仅表现了她的外貌美,而且还表现了与她的外貌美相一致的灵魂美。
如果说阻挠特鲁别茨卡娅到西伯利亚的是伊尔库茨克省长的话,那么反对沃尔孔斯卡娅到西伯利亚去的则是他父亲拉耶夫斯基将军。省长只不过是
一个执行命令的官吏,而拉耶夫斯基却是一个性格刚强的人,而且他的女儿从小就对他顺从惯了,因此,这父女俩之间的斗争,实际是一场意志的较量, 显得更加艰苦。但是,她终于胜利了。因为她认清了自己的道路,认清了沙皇时代一个俄罗斯妇女所应该走的道路,她坚信丈夫的事业是正义的。因此, 她不畏艰辛,不惜一切代价,弃儿离家去寻找丈夫,给他以爱情,给他以温暖,给他以力量。她认为,这是她作为一个十二月党人的妻子的光荣职责。在诗人笔下,沃尔孔斯卡娅和特鲁别茨卡娅都具有鲜明的性格特征。她们同样忠于丈夫的正义事业,坚贞不屈,但在同各种困难的斗争中却显示出各自不同的个性:沃尔孔斯卡娅比较内蕴、含蓄、敦厚;特鲁别茨卡娅则大胆、泼辣,敢于毫不顾忌地直接指责沙皇的专横暴戾。
长诗主要是写两个妇女斗争的经历,诗句质朴、真切;此外,对沿途的自然景色及对西伯利亚独特的人情风俗也有许多细致优美的描述。